close

十七歲的黎競前途無量。

 

那一年正是號稱千禧的二零零年。

 

在蔡以光的眼裡,再也沒有比黎競更出色的男孩子了。雖然家境並不是太好,母親又死得早,跟著父親艱難度日的黎競卻有著所有人都意外的好頭腦,成績一直名列前茅。而且他還很英俊。

 

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,有著優越的外表和學業,只要熬過了這幾年,前程勢必大好。他會成為社會菁英,金領一族,會喝著紅酒開著名車,會娶到如花似玉的女子為妻,也許還會在三十歲前有個孩子。

 

蔡以光一直是這樣認為的,並且為此欣慰也為此心酸。欣慰是因為他喜歡黎競,自然希望看到這個優秀的男孩子有個美好的未來;心酸也是因為他喜歡黎競。

 

他是黎競的歷史老師。這一點讓他深感罪惡、心驚肉跳。他偷偷的喜歡著黎競,而且決不是一個老師對於學生的喜歡,而是那種第一眼望見就沈下深海的暗戀。

 

他對黎競非常的好,早已超出一般老師對待學生的態度,但總會在越界之前努力自製,以免造成他無法承受的後果。他臉色蒼白、身材瘦削,大部分原因正是因為他頑強的自製力。他不知道黎競有沒有看出他的感情,即使彼此心照不宣,他也不能揭破那一層窗紙。

 

那條路會改變黎競的整個人生,那個後果任何人都無法承受。

 

就這樣保護著、隱忍著,他只是對黎競最好的老師,默默站在這個男孩子最近的地方,盡自己一切能力對黎競好一點,再好一點,而不去索求他要不起的報酬。

 

黎競對他也很友善,總是微笑著接受他的善意幫助,經濟上的、生活上的,還有感情上的成熟指引。雖然蔡以光也才二十三歲,這一年正是他開始工作的第二年。

 

蔡以光的壓抑感情只能在深夜一個人獨自想像的時候得以釋放,他總是想著,黎競肯定也是喜歡自己的,否則不會這樣容忍他的接近。他對黎競的好太特殊、太明顯,連其他的學生和同事都看得出來。

 

儘管沒有太多的流言,頂多只有幾個學生對他的偏心表示過不滿,他也因為自己的堅守界限而並不害怕流言。只要不跨過那個情欲的禁忌,他就可以坦然面對所有人的眼光。

 

他知道這是自欺欺人,實際上他每個夜晚都會幻想黎競的身體。那個青澀的、美麗的身體,他從不敢真正染指的身體,讓他的整個身心都為之歎息。但是白天他站在黎競的身邊時,只會用溫和的嗓音關心黎競的學習和生活,他知道黎競有個奉行棍棒教育的父親,黎競收到了太多女孩子的情書。這無疑是黎競最大的兩個困擾。

 

對於前者,蔡以光孜孜不倦的施行家訪,長篇累牘勸告那個四十歲的粗野男人,黎競真的是個很聽話的好學生,完全不用再用拳腳讓他更加出色,他的頻頻造訪使得那個男人有了忌諱。

 

某一天的家訪中,蔡以光避開黎競私下對男人這樣說:“如果我再看到他的臉上或者身上有傷,會馬上帶著他去找員警。”

 

那之後黎競就很少再挨打。

 

對於女孩子從不間斷的情書和表白,黎競從未跟他說起,但就他自己的觀察結果,情書的數量可能比他認為的還要多。蔡以光用過來人的口吻勸誡黎競:“你只有十七,高中上完了要上大學,大學上完還可能考研,你自己好好考慮,你的路要怎麽走。”

 

他甚至用自己並不存在的初戀故事來說服黎競,高中生的戀愛經不起現實的考驗,只要高中一畢業,少男少女就各奔前程,即使在大學裡的戀愛也莫不如是。黎競總是理智的微笑著回答他:“我明白。”

 

黎競確實沒有跟任何女孩子約會過。他大部分時間都跟男同學待在一起。尤其是同班的幾個好兄弟。

 

關於黎競,有一些事是蔡以光永遠不會知道的。比如黎競會抽煙,會喝酒,還會打架。

 

黎競不但會打架,還很能打,經常打。從幾歲的時候開始,沒有媽媽的黎競在其他孩子的嘲笑裡只能用拳頭保護自己。也正是因為這樣,經常惹禍的黎競才會被老爸從小打到大。

 

黎爸爸的書讀得少,不會教孩子,只知道自己的小孩打了人,他就打黎競給對方的家長看。打得狠了,對方不忍心也不敢再叫他賠禮陪錢。無論是賠禮還是賠錢,黎爸爸都給不起。雖然窮,他還是要臉,也許他窮的就只剩下那張臉。

 

別人走了以後,黎爸爸會給黎競做一點好吃的,滿身是傷的黎競吃著,他看著。有時候眼淚掉下來,落在黎競的碗裡,黎競抬起那張青腫的臉笑一笑,“爸,我明白。”

 

黎競漸漸的長高了,有了很多自己的秘密。打完架不再會被對方的父母找到家裡,長大了的男孩子都是這樣。他的歷史老師總是以為那些傷痕全部來自他的父親,他辯解過,可對方完全不信。

 

老師不知道的事何止這一件,還有太多太多。比如他從不跟女孩子約會,是因為他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,那個人每天都坐在他身邊。

 

歐明曉是他的同桌,也是他的初戀。兩個家境迥異,卻有很多相同話題的男孩子,在青春萌動的十七歲戀愛了。這是很自然的,也是很不自然的一件事,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。

 

歐明曉也這樣認為,他們兩個只能秘密的計畫未來。他的出身好過黎競太多,但未來是可以交叉的。他們可以上同一所大學,黎競畢業以後可以到他的公司工作,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,慢慢地、堅持下去,從秘密的交往到永不分離。

 

黎競知道他的歷史老師正在暗戀他。他當然知道。那樣狂熱隱忍的眼神,跟歐明曉看他的眼神一樣,他也是這樣的看著歐明曉。他們三個是同一類人,只不過他和明曉才是一對,所以他在秘密戀愛著的同時,也秘密的同情著老師。

 

老師的關心太多,他沒有辦法一一拒絕;老師始終沒有表白,這無疑是件好事。老師畢竟是老師,如果還想工作就不能太放肆,無論對他還是對自己,始終保持著不越雷池的距離。

 

他完全理解這些,也絕對不會去破壞什麽,他只是老師感情生涯中一場小小的感冒,只要等到他畢了業就會痊癒。所以在老師那樣勸著他的時候,他回答說:“我明白。”

 

那是老師的人生,不是他的。他的人生是跟明曉一起努力。並不是每個同類人都會像他們一樣,這麽早就計畫好那一生、那個人,更多的是像老師這樣,苦苦隱忍著,若即若離的守望每一段插曲。

 

那場變故發生在一個午後。

 

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。天氣晴朗,微風拂面,正是容易春情浮動的午後。

 

在公共食檔吃完午餐,歐明曉忍不住悄悄捏了一下黎競的手,這是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的暗示。即使兩個人都是理智的少年,畢竟也只是十七歲的少年,在這樣的天氣,這樣的年紀,沒有人會忍得住跟情人親密的欲望。

 

黎競也翻過掌心捏住了他的手,心突然跳得很快,他們曾經在校內花園的一角擁抱和親吻過,那個隱蔽的角落花草叢生,即使有人路過也看不見裡面隱藏著什麽。

 

他們兩個人一起走出了食檔,就跟平常一樣慢慢往前走。

 

他們沒有注意到,在同一個食檔吃飯的蔡以光一直在注視他們的手,還有他們眉目交接的眼神。

 

黎競在吃飯之前就跟老師打過招呼,對方也以熱情的回應照例關心了他最近的一場考試。簡單的交談幾句之後,他稍有點急躁的對老師說了“再見”,因為他看得出正在等待他的歐明曉已經不是太高興。

 

雖然明曉從來沒有說過,但明曉早已知道這件事。老師看他的眼神那樣直接,明曉怎麽可能看不出。再大方的戀人現在也不會顯得高興,只是臉色有一點變化已經很難得。

 

黎競坐回明曉身邊,看見明曉委屈的咬著嘴角,很少見到的可愛表情讓黎競啞然失笑。他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明曉的鼻子,明曉立刻痛叫著回打他的手,就在這個時候,蔡以光的目光開始追逐歐明曉。

 

作為一個壓抑的愛慕者,他是那樣渴望保護黎競,不管是黎競的父親,還是黎競最好的朋友,傷害黎競都是不可原諒的。為了黎競的快樂和前程,他不向黎競表白,寧可扼殺自己的感情,他只要看著黎競一步一步走向正常美好的人生。這種保護欲日漸膨脹,已經變得有些神經質,他自己也有所察覺,然而他不願意控制。

 

當明曉打過黎競的手以後,他注意到黎競的手背紅了一小片,他滿含怒意的看向歐明曉,如果再敢動手他就會開口喝止。但是他接下去看到的,是兩隻糾纏在一起的手,你來我往,飽含著隱秘的纏綿,還有兩個臉色微紅的少年。

 

他幾乎不敢相信,於是悄悄跟在了他們身後,他希望只是自己想得太多。黎競不可能是這一種人,更不可能愛著另一個人。

 

他不遠不近的跟著,直到他們走進了校內的花園,心越來越涼,希望越來越少,可是他仍然不願意放棄。

 

兩個少年遠遠消失在花草叢中,那是花園裡最隱蔽的角落,從外面望過去,真是什麽也看不見。他痛苦的弓下身來,幾乎就想轉過身去,但最終他慢慢靠近了花叢,偷聽裡面傳出的聲音。

 

他們在說話,含糊不清的情話,還有幾句關於他的辯解。

 

黎競在對那個男孩子說,我喜歡的只有你,我對老師沒有別的感覺,我對他只是感激和同情。你不要太在意,畢了業就不會再跟他見面,我跟你是一生一世,不要因為外人而有心病。

 

一瞬間世界毀滅,這就是蔡以光的感覺。天氣明明晴朗,身心卻墮入冰窖。黎競,我是那麽愛你。只有我珍惜你的前程,你自己棄如敝履,你對著另一個人踐踏我的心。

 

那麽就撕裂吧,你並不珍惜的這一切。

 

只不過短短十幾分鍾,就足以毀滅兩個少年的一生。

 

年輕而耀眼的身體,遮掩著暴露在人前。

 

蔡以光看著那個性感的身體,還沒有完全長成,兼具柔美和野性的誘惑力,在好幾個人的注視下居然並不顯得驚慌。

 

黎競第一時間把自己的衣物遮蓋在了歐明曉的身上,然後絕望而冷靜的回過頭來,掃視每一個在場的人,最後才是蔡以光。

 

歐明曉在發抖,即使黎競擋在他的上面,他還是停不了的發抖。他想要昏過去,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,自己龐大的家族,這個莫大的醜聞即將摧毀他。

 

明明已經很小心,還是會被人發覺,年輕的愛情是這麽脆弱。黎競移回了目光,深深的看他,看透了他的恐懼與怯懦。黎競抿起了嘴角,英俊的臉顯得有些冷酷,然後離開他的身體,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對那些大人說,“真遺憾,竟然沒有得手。”

 

歐明曉顫抖著嘴唇想要開口,黎競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,“賤貨!你這麽陰險,敢找救兵告狀!我打死你!”

 

旁觀的人愣了一愣,在黎競即將甩出第二個巴掌的時候圍了上去,好幾個人才能壓制住狀若瘋狂的黎競。他仍然怒駡著,即使手腳都被牢牢摁住,他用唯一自由的嘴繼續威脅,“歐明曉,我要殺了你!”

 

他發紅的眼睛死死盯住歐明曉,沒有任何人能懷疑這是仇恨之外的眼神,除了蔡以光。

 

蔡以光分明看到,歐明曉的眼淚滴進了塵土,高高腫起的臉頰雖然可怖,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黎競。蔡以光也在發抖,黎競怎麽可以這樣做?

 

蔡以光走近了黎競,再一次看清楚這個男孩。雜亂的頭髮、敞開的衣襟、暴怒的表情,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,像一隻落入陷阱的困獸。他幾乎要哭出來,彎下身哀求黎競,“黎競,你不要這樣。事實不是這樣!你和歐明曉──”

 

黎競優美的唇角離他很近,在他即將說出真相時貼緊他的臉,下一秒就狠狠咬了上去。

 

蔡以光慘叫著後退,鮮血淋漓的臉頰觸目驚心。壓制住黎競的幾個男老師終於無法忍受,開始狠狠的踢打黎競,黎競仍然嘶叫著狂罵歐明曉。

 

這樣嚴重的暴力事件不可以容忍,強暴未遂也是大罪。意圖強暴、毆打、威脅、襲擊老師……即使黎競的成績再好,也不可能再留校。

 

歐明曉被家人接了回去,他一直在流淚和發抖,口齒不清的為黎競辯白,這種行為被認為是遭受生命威脅後的正常反應。受害者往往這樣懦弱,他們害怕兇手的報復。

 

校方建議家人為他辦理轉學手續,以嶄新的環境平復心理傷害。這個建議得到了認同,那天以後歐明曉就再也沒有來過學校,他的家人也沒有對黎競提出告訴,他們不能讓歐明曉出現在警察局和法庭上。

 

蔡以光也試圖為黎競做一點什麽,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對黎競一向偏袒。光天化日多人親眼看見的事實,不容他毫無原則的姑息養奸。他所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就是開除出校、不訴諸法律,這算是格外開恩,以黎競十七歲的年紀,已經可以承擔刑事責任。

 

蔡以光最後一次見到黎競,是在黎競被開除後的第二天早上。

 

那個早晨下著大雨,蔡以光打著一把傘走近黎競的家。其實他不敢來,然而不得不來,他害怕那個暴怒的中年男人會殺了黎競。

 

在學校裡領走黎競的時候,那個男人臉上是一片漠然的悲哀,仿佛打擊太大而沒有能回過神來,寬厚的背脊卻在聽完校方的講述之後立刻垮了下去。走出學校的路上,很多學生和老師都對著他們的後背竊竊私語,黎競一瘸一拐的身影不再籠罩著光環,連往日崇拜他的女孩子也因為流言而知道了他所做的事。

 

只有蔡以光遠遠的看著他們,若知道黎競會把自己毀得如此徹底,他不會有那麽做的勇氣。

 

最痛苦的人到底是誰呢?被戀人保護著的歐明曉?身為告密者和毀滅者的他?保護了戀人卻承擔了一切罪名的黎競?蔡以光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。他只知道自從那個時刻開始,他的內部就有什麽東西跟隨著黎競的人生一起崩壞了。

 

他無法入睡,無法面對自己,更無法再想黎競這個名字,卻又每時每刻都會想起。每一次想起,都像被蟲子緩慢地蛀空心臟,不僅僅是疼痛,更多的是不可以回頭的絕望。

 

黎競永遠都不會原諒他。

 

蔡以光在黎競的家門口站了很久很久。滂沱大雨浸濕了他的衣服。他還是不敢敲門,只得把耳朵貼近那塊老舊斑駁的木板。裡面傳出的聲音令他痛苦到想要嘔吐。

 

那是皮帶抽打在肉體上的聲音,夾雜著低吼和哭泣,那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一邊踢打著兒子,一邊發出野獸垂死般的低泣。

 

“你讓我怎麽辦……你怎麽對得起你媽……你不能上學了……你喜歡男人……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……”

 

另一個人靜悄悄的,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。莫大的恐懼使蔡以光收回了想要逃走的念頭,用盡力氣開始捶門。

 

門開了,一張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臉出現在門邊,從前總是帶著笑意的黑眼睛平靜的看著他,之後射出冷冷的光,嘴角卻露出嘲諷的笑。

 

“老、師──你來幹什麽?”

 

刻意加重了讀音的兩個字令蔡以光渾身發抖,黎競從來沒有這樣嘲諷的叫過他“老師”。這個自己深深愛慕的少年總是直呼他的名字,而且去掉了前面的姓,這是自己要求的,用來欺騙自己其實與黎競很親密。

 

“你……”蔡以光想問他“你有沒有事”,眼前一身傷痕的少年已經充分回答了這個虛偽的問候。面對著那雙冰冷的眼睛,開口都變得無比艱難,蔡以光捏緊了拳頭,直到指甲刺傷自己的掌心才勉強擠出一句話。

 

“……讓我送你去醫院。”

 

“不用了。”

 

“……你爸這樣打你,”蔡以光猶豫了一下,接著說出自己的建議:“我可以幫你……”

 

“不用了。他是我爸。”黎競還是那樣嘲諷的淡淡的說:“我不可能去告我爸,老師。你也不要再‘幫’我,你已經‘幫’了我太多。我受不起。”

 

眼淚混著頭上的雨水滑落下來,蔡以光卻感到了一點痛快。他變得激動起來,伸出手想去碰觸黎競的臉,在黎競立刻避開的同時,他跪在了自己的學生面前。

 

“黎競,你打我吧!罵我吧!我後悔……我真的很後悔,我不知道你會這樣做……”

 

“有區別嗎?這樣才是最好的。老師,你不用後悔。我欠你什麽的話,都還清了。你走吧。不要再來了。”

 

門“砰”地一聲關上了。

 

傘掉落在風雨裡,蔡以光渾身濕透。

 

失魂落魄的跪在門外,繼續聽著門裡邊失卻節奏的抽打聲,任他如何敲門,黎競沒有再給予任何回應。

 

如果他現在報警,黎競的處境只會更壞。一切都崩潰了的現在,黎競只剩下父親了。

 

於是就那樣懲罰著自己,硬生生聆聽自己愛著的那個男孩是如何在忍耐痛苦。縮成一團的蔡以光確實感覺到了每一下疼痛,直到痛得他精神恍惚。

 

今天之後,黎競永不會再見他。所有的話都已經說得很清楚。原本的虧欠感和同情心已經死在了那個午後,黎競甚至不恨他。

 

連恨都沒有得到,完全的鄙棄與漠視,這就是黎競對他的審判。

 

當屋子裡皮帶抽打肉體的聲音終於消失,轉而變成廚房裡鍋碗瓢盆相互碰擊的輕響,蔡以光從地上爬起來,一步拖著一步的離開。褲腿吸收了雨水的重量,每一步都走得很慢。

 

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真相了,這件發生在千禧年春天的事。內裡隱秘的真相其實那麽簡單,卻被一個名叫黎競的少年永遠埋藏。從少年禁忌的愛情到暴力罪行,只在一念之間。這一念之間,黎競選擇把歐明曉留在天堂,把自己送進地獄。然而就在那一念之後,那個始作俑者與他同墮地獄。

 

離那場大雨過後三天,蔡以光又去找了黎競。他知道黎競再也不會打開那扇門了,但他無法管住自己的腳。

 

空蕩蕩的院落悄無聲息,無論怎麽探聽也不像有人。他走到附近的鄰居家詢問,對方鄙夷的瞥一下隔壁:“搬走了!養得出這種兒子,還留在這裡丟人現眼哪!”

 

“那……您知道他們搬去哪裡了?”

 

鄰居翻了個誇張的白眼:“噢!誰還敢跟他們講話喲!我家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呢!”

 

“……他不是你們想的這樣。”蔡以光艱難的解釋。

 

“那是哪樣哦?你是什麽人?來找這種人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!呸呸呸!快滾!”

 

他其實想到過這個結局,為他自己。曾經無數次幻想,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愛著男孩子,大家看著他的眼光會變成什麽樣?一定不能再當老師了,這個是肯定的。還有沒有朋友?也許。能夠正大光明挽著戀人上街?仍然不太方便。他想過太多次,出櫃的後果是什麽,每一次想像的結局都是他承受不起的。

 

但是黎競……比他給自己設想的那些結局還要慘烈許多,同性戀加上罪犯,這兩個詞彙常常被連在一起。黎競只是借助了很多人的偏見,為這件事編造一個可信的經過。變成了受害者的歐明曉只是更換了學校,還會經過幾天被人同情的議論,而人生的未來幾乎不會有什麽阻礙。歐明曉唯一失去的不過是黎競,可他最大的損失也是黎競,蔡以光如此確認著,並仍然為此妒忌和羡慕。

 

能夠被黎競那樣愛著的男孩子,是多麽的幸福;失去了這樣愛他的黎競,又是多麽的慘痛。可他畢竟擁有過。十七歲的黎競可以為了歐明曉,把自己毫不留情的抹殺。

 

若黎競能夠回頭看一眼蔡以光,他相信自己也能為黎競這樣做,悲哀的是黎競不要他的任何東西,無論犧牲還是補償。而最悲哀和嘲諷的一點在於:恰恰是這個愛著黎競的自己,毀掉了黎競的整個人生。

 

那之後過了一周,蔡以光辭職了。他沒有辦法再對著任何一個學生的臉。

 

深深的罪惡感和關於黎競的回憶將會封鎖他一生。

 

二零零七年的書市分外蕭條。隨著一個個出版社的倒掉,能夠獨當一面的作家越來越少了。

 

不過,暢銷書作家黎永並不在此列。他一向很低調,不需要簽名售書就有好的銷量,他擅長敘述那些充滿傷害、錯過又帶著溫情追憶的情感小說。

 

有人說他的書根本不算文學,也不能算通俗,只是兩邊不到岸的四不像,他從不給予反擊,只是繼續埋頭寫他那些永不結束的故事。也有人說,他翻來覆去講述的其實只是一個故事、兩個人,但所有的情感故事也只不過是發生在兩個人之間。他的每一本書,扉頁上都有一句簡短的話──“獻給L.J。”

 

無數人揣測猜想,包括他的責任編輯和老闆都對此很好奇,他卻從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,而是淡淡的苦澀的微笑著說:“每個人都有秘密。”

 

二零零七年的春天,黎永又有一本新書上市。這本書竟然是寫兩個男人之間的曖昧情意與傷害錯過,雖然沒有任何肉欲描寫,那種糾纏至死的隱秘情愫卻迷倒一大片都市男女。

 

這本書大紅大紫,同時也帶來更多謎團,媒體與書迷都開始猜測他的性向,甚至開始八卦他每本書扉頁上的“L.J”到底是男是女。他卻不接受任何採訪,只在自己的網上主頁發表聲明:“兩個男人之間的情感很多,可以是友情、親情、愛情,可以是戀慕、內疚、痛失、欣賞、崇拜……各種情感交流彙集,最終回歸大海,到底不過一個‘愛’字而已。”

 

一個資深書迷在他的聲明下留言:“以愛之名,我們自認為做得對。究竟對還是不對已經無可考證。只有失去與錯過才是永遠。”

 

這個書迷每每留言簡短,切中他的要害,是他幾年以來所見的最冷靜的崇拜者。就連作者本人都想親眼見一見,什麽樣的書迷才能如他自身般這樣切中作者的心態。

 

這一年的三月,在官方站管理者的提議之下,黎永破天荒答應了舉辦一次書迷見面會的活動。那麽多貼心書迷連續幾年追捧他“四不像”的小說,作為答謝,見見何妨。

 

書迷會的確切時間安排在一個週末。許多人都在網上報名參加了。

 

那一天黎永醒得很早。他又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。

 

那個充滿了傷害和絕望,夾雜著深深的罪惡感的春天。他突然想到,這夢境也許是個預兆。

 

於是那一整天,黎永惴惴不安又隱約期待,那個他一直沒有能再遇到的人,會不會在媒體的報導中見到他的臉?見到了之後會是什麽感覺?鄙夷?不屑?還是完全的忘卻?

 

七年前的那個春天永失我愛,所以他的筆名取做黎永。日子流水般漸漸逝去,他始終沒有得到任何關於那個男孩的消息。只有無盡的想念和悔恨伴隨每一個深夜,他早已知道再長的時間也不能把所有的痕跡消磨殆盡。

 

他沒有再愛過第二個人,這顯得有一些可笑和偽善。他孤獨的待在大而空的房間,拒絕跟任何人分享記憶。沒有誰可以代替那個十七歲的男孩,那麽優秀卻消失在人海之外。沒有誰提起也沒有誰關心,他所能做的只是不斷用記得來證明,對方曾經真真切切的存在過。

 

書友見面會上,黎永不停的簽名微笑,還有跟自己的書迷合影。他開始覺得,這一次見面會其實沒有必要。

 

並不是不願意見到那些書迷,每個支持他的讀者都是那麽熱情,而且大多是發自真心喜歡他的作品。

 

他只是覺得不安,太久沒有看到這麽多的人,遠離正常生活的他對於太多人在的地方已經無法適應。

 

表達感情有很多種方式,他適應躲在文字和網路背後與人交流,那樣的他才會言辭達意、妙語如珠,不像現在掛著一臉虛偽的笑容不知所措。

 

在書迷們走得差不多以後,黎永漫不經心的用手指敲打著桌面。那個他最想見到的資深書迷竟然並沒有來。

 

也許是跟他一樣,更喜歡透過思維交談,好過面對面並不熟識卻還要相互寒暄,原有的默契都會消失,只剩下陌生與尷尬。

 

場內的人員開始打掃,他也準備站起身離去,抬眼望見站在會場入口的一個人影,身體立刻僵在了座位上。

 

黎競變了太多,已經不是那個十七歲的黎競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第一眼就能認出對方來。是因為在心上刻下的烙印太深,還是因為對方看著他的眼光太過冷淡。七年後的現在,除了黎競……還會有誰這樣看他?

 

黎競身材挺拔,穿著一身黑色皮衣,褲腰那裡有著奇怪的掛飾,頭髮長長的留到了頸後,還染了不屬於他本來面目的發色。那身打扮跟電影中看到的小混混差不多,耳朵上還有好幾個耳洞,看起來非常顯眼,只是不太像一個好人,離從前那副優秀學生的樣子實在太遠。

 

記憶裡的黎競飛快褪去,眼前這個黎競轉眼就變做真實,這幾年來……黎競是怎麽活的?

 

黎競搖晃著身體一步步走過來,輪廓突出的臉比從前成熟許多,仍然是薄薄的嘴唇、黑濃的眉毛,如墨的雙眼裡沒有任何溫度,手上居然還拿著一本他的新書。

 

“作家黎永?真沒有想到……你居然能寫出這種書。”

 

“啪”地一聲,黎競把那本書甩在他的臉上,“老師,你寫了這麽多書,騙了這麽多小孩子,你到底想要對他們說什麽?”

 

黎永……不,蔡以光無法動彈的看著黎競,長大的黎競竟然充滿野性的英俊。他幻想過很多次,現在的黎競是什麽樣子,從沒有想到眼前這一種。在他的書裡,那個十七歲的少年永遠溫和敏感,有著纖細的感情,還有略帶青澀的身體和一雙絕望的眼睛。

 

“……我沒有要對別人說什麽。我只是對你說。”蔡以光顫抖著回答他的提問,眼睛始終貪婪的看著他。七年的磨礪使得這個男孩已經變做男人,他沒有被那場變故毀掉,反而變得更加魅力逼人。那麽他應該過得很好,起碼不愁生活,從他衣服下面隱藏的有力的肌肉就能看出這一點。

 

“那真是太榮幸了,老師。我可受不起。”黎競嘲諷的微笑起來,似乎在自言自語:“我一直以為是他……還那麽傻跑去留言,原來記得我的人是你。這太無趣了。”

 

“黎競……你這些年在幹什麽?那天以後,我去找過你,但是你已經搬走了。”被黎競嘲諷的笑容所傷害,竟能給蔡以光帶來莫名的快意,他一直期待著這個。無論多麽難聽的話他都願意去聽,那是他應得的。尤其當那些話來自黎競。

 

“……”黎競回應他的是一陣沈默,隨後自嘲似的搖了搖頭,轉身朝大門所在的方向走去。

 

“黎競!黎競……”蔡以光條件反射般跟著他的背影追過去,就跟七年前一樣,眼裡不再有任何他人他物,只有黎競。

 

追出去的蔡以光用自己最大的力氣拉住了已經成長為男人的黎競。黎競不耐煩地看著他的手,緊抿著唇角一言不發。這種徹底拒絕的姿態充分說明了黎競現在的心情。

 

蔡以光用卑下的眼神哀求他,“黎競,留一個電話號碼給我?”

 

“老師,你還想幹什麽?把你當年做的事再來一次?”黎競因為他的糾纏而有了怒意,一個用力就甩脫了他的手,“我早就說過,我不恨你,你這樣做沒有意義!”

 

蔡以光絞盡腦汁想著留下黎競電話的理由,結結巴巴的試圖說服對方:“你、我……我們既然又遇到了,就是天意,是我對不起你,我會盡力補償你……黎競,你過得好不好?你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,我……”

 

黎競看著他的眼神就像面對著一個白癡,“老師,你小說寫多了。什麽天意,你以為在演電視劇?我不想跟你說太多話,也不想再見到你,我說的夠不夠清楚?或者你想要我在這裡打你?”

 

蔡以光的心裡再次浮起那種快意的疼痛,來自黎競的傷害讓他甘之如飴。他又一次抓住黎競的衣袖,竟然開始認真考慮黎競的威脅,“你打吧。”

 

看著眼前閉緊雙眼的男人,黎競哭笑不得,如果世上每一件事情都能這麽簡單的了結該有多好?他確實不恨這個男人,而且對方堅持多年的“獻給L.J”只讓他覺得可笑又可悲。作為這個男人的資深書迷,在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的時候,他一直以為記得他的只有明曉。那個春日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的男孩子,他在十七歲就計畫好與之共度一生的人。

 

多麽的諷刺,唯一記得他的竟然是這個曾經愛慕他也毀掉他的男人。

 

微微的傷感從心底湧起,然而轉瞬就被他壓了下去。他沈下臉揪住對方的衣領,狠狠一拳打了下去,卻在接觸到對方臉頰的那刻收住勁力。

 

“就這樣吧。我們兩清了。還有,再也不要見了。”

 

這樣說著的黎競真的感覺到那個春天終於過去了。

 

說不憤怒是假的,他只是對這個男人恨不起來。他的憤怒和怨恨居然不知道要放在誰的身上才算合情合理。於是他只能恨著那一片灰暗的虛空。

 

事情已經過去七年了。他在看到這個男人以後才真的意識到這一點。再多的怨恨又能改變什麽呢?就像他當初說的一樣,那個結局是對所有人最好的。

 

明曉擁有的太多,所以不能夠失去;自己擁有的太少,所以失去也沒有關係。老師……跟他的人生沒有關聯,卻恰恰是改變他人生的那一場暴雨,雨過了,天晴了,每個人照樣各自生活下去。

 

沒有什麽仇恨可以執著一輩子,因為愛也不能堅持一輩子,留下一些不可回頭的遺憾,記得生命裡曾經愛過就好,僅僅是這樣而已。

 

可是當他說完那句了結的話,男人睜開的雙眼是那麽悲哀。他突然很想笑,他也確實那麽做了,在男人那樣的眼神下,自己仿佛是一個真正的加害者,這感覺確實很搞笑。

 

“老師……你真天才!好吧,是我對不起你。這樣可以了嗎?我真的要走了。”

 

用一個堅決的姿勢猛力推開男人,黎競轉身大步走過人潮湧動的街道,蔡以光從地上爬起來還要去追,看到黎競飛快的鑽進了一輛計程車裡。這種像要甩掉某種不潔物的行為讓目送他的蔡以光苦笑著低下頭去。時間,其實什麽也不能改變。

 

從會場回到家中,蔡以光懷著無比急切的心情打開了自己的電腦。官網上黎競曾經留下的每一句話他都要反復的看,從中尋找黎競這些年生活的痕跡。

 

從三年多以前,黎競就在他的官網註冊了,之後幾乎每個月都會上來兩三次,對他的新書發表簡短的感慨和道賀,但從未流露自己生活的細節,也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。

 

黎競以為自己是歐明曉,那個他愛過、或許現在還愛著的男孩,也就是說,網路上這些的感慨和道賀都是黎競對歐明曉說的。他沒有對歐明曉吐露任何想要見面的意願,也並不想要再續前緣,只是那樣沈默的看著對方,甚至連自己到底過得怎樣也從來不說。

 

這就是黎競,仍然把自己留在七年前的那個位置,如果不是這本新書把兩個男性之間的情感描述得美好又充滿遺憾,也許黎競根本就不會出現在書友見面會上。

 

蔡以光再次細看黎競最新留下的那句話。

 

“以愛之名,我們自認為做得對。究竟對還是不對已經無可考證。只有失去與錯過才是永遠。”

 

黎競仍然愛著歐明曉。他只是對自己當年的決定有一些困惑,這困惑是因為:他覺得自己可能傷害了歐明曉?

 

蔡以光悲哀又喜悅的感覺到,自己越來越無法自拔。對黎競的瞭解更多一些,哪怕是一言半句之中窺探到的蛛絲馬跡,他就更深的陷入對黎競的沈迷。能得到黎競的愛情,那是他最華麗的美夢,可七年前的他親手把這個可能毀掉了。

 

麻木的看著液晶屏,蔡以光突然又有了動作。他聯絡上官網的管理員,叫對方儘量找出黎競註冊和登陸時的地址。這樣的行為很卑鄙,反正他一直都是個卑鄙的人。他遵從自己的心,他要找到黎競。

 

幾分鍾之後,管理員發給他一個街區的名字,從IP位址上只能查出這麽多,對比黎競並不詳細的註冊資料,起碼所在的城市是相互吻合的,蔡以光抄下那個名字,立刻起身出門。

 

他開著自己很少用的車,在並不熟悉的街道上邊行邊問。問過交通警之後,他驚奇的發現黎競所在的那條街離他的住處並沒有太遠。原來這麽多年,黎競和他的距離只不過幾條街,卻又是那樣的難以逾越。

 

可能因為他太少出門,太深的罪惡感和羞恥感一直糾纏著他,他躲避著人群,躲避著所有認識他的舊識。他害怕碰到過去的同事和學生,他們總會提醒他當年所做的事。

 

就像他一直沒有去刻意尋找黎競,也因為他害怕見到黎競悲慘的一面,那樣會讓他更加無法自處。儘管每本書的扉頁上都假惺惺的寫著“獻給L.J”,其實他一邊期待著也一邊躲藏著。直到親眼見了黎競,他才松下了那口氣,黎競的處境似乎並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不堪,反而比七年前更能吸引他。

 

他再一次意識到,自己是如此的卑劣。

 

夜間的都市車水馬龍,到處是明亮如白晝的大片燈光。車子行駛到紙條上所記載的街道時,蔡以光才發現這裡跟剛才經過的街區不太相同。

 

街變得很狹窄,彎曲的小巷子也很多,有些相對比較矮的老建築,燈光的顏色也有點怪。豔麗的霓虹燈隨處可見,有一些小樓的入口和窗邊掛著惡俗的小看板。這裡是……紅燈區?

 

只在書本和電影上見過的墮落之地,現在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。過於灰暗的街和太多的人讓他放患了行駛的速度,之後馬上就有打扮清涼、濃妝豔抹的女人扭著腰過來向他招手。

 

他困惑的搖下車窗,好幾個看不出確實年紀的女人對他媚笑,開著黃腔招攬生意。那幾個女孩子開了口,他才聽出她們的年紀全都不大,也許還沒有成年,一陣寒意令他的背脊發冷。

 

他勉強保持自然的腔調,微笑著說,“不好意思,我是來找人的。”

 

一個靠窗最近的女孩子誇張的笑起來,對他熟練的拋著媚眼:“來這裡的都是找人的!不如就找我吧,你長得這麽帥,我可以給你打個折!”

 

他仍然禮貌的微笑:“我要找的是個男人。他叫黎競,黎明的黎,競爭的競。”

 

那些女孩子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,誰也不開口,都直起身子準備走開了。蔡以光急起來,打開車門下去拉住了其中跑得最快的女孩子的手臂:“請告訴我他住在哪裡,我找他有很重要的事。”

 

那個女孩有點煩的甩開他,粘著假睫毛的大眼睛上下審視了他一會,“你不像那種找麻煩的人,我就告訴你好了,我不知道他住哪裡!不過他經常在那邊混!”

 

女孩子細細的手臂指向街的另一邊,那邊的街道稍稍寬一些,有幾個高大些的建築,但看起來也不是什麽正經地方,似乎是大型的酒樓或者夜總會之類。蔡以光的心沈了下去。

 

緩緩把車開進女孩所指的街邊,蔡以光懷著絕望的心情尋找黎競的身影。下了車走進其中一家大型夜店,他說出黎競名字的時候,那個大堂經理露出畏懼的神色,拒不吐露任何消息。蔡以光追著他不放,他只好無奈的指了指外面:“他今天沒來,你去其他店找找……這幾家他輪著去,不會固定待在這邊。”他說完之後,又以哀求的目光看著蔡以光,“警官,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!不要找我店裡的麻煩!”

 

他被以為是便衣?蔡以光糊塗了。有便衣員警經常找黎競?

 

就算是賣……那個,也不會被員警盯成這樣,黎競到底在幹什麽?蔡以光的心比剛才沈得更深了。七年前的那個春天,一個沒有學歷也沒有錢的男孩子,能夠幹什麽呢?

 

他幾乎想要逃走算了,不願去揭開那個呼之欲出的謎底,想要騙自己,黎競說不定是警方臥底線人什麽的,但那個可能性實在太小。他們畢竟活在現實裡,以黎競的學校記錄,根本不可能找到任何像樣的工作,甚至不可能找到任何工作。除了黑暗的見不得光的那種。

 

走出那間夜店鑽進自己的車內,蔡以光用機械的動作踩下油門。

 

他不知道自己此時到底該怎麽做,只是茫然開著車緩緩前行。黑暗的小巷、閃爍的霓虹燈、來來去去的濃妝豔抹的小女孩、滿面酒色痕跡的中年男子……看到的每一個景象都讓他心痛,黎競就生活在他們之中。被明亮的世界忘懷了,掩埋了,默默無聞的繼續活著。

 

所以不能逃走,這是他的罪責。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逃脫,卻已經找到了這裡來,現在還要逃走似乎來不及了。

 

他停了車,眼睛盯住一條光線陰暗的巷子,裡面廝打在一起的幾個人影中,有一個很像黎競。

 

沒有人看著他的這一邊,但他感覺自己被放在了審判臺上。面對吧……他應該償還給黎競的那些東西,黎競根本不要的道歉。一句對不起,僅僅是偽善而已,他尚未卑鄙到以為那樣就算了結。他可以做的事情其實很多很多,哪怕黎競並不需要。

 

下了車,他鼓起全部勇氣跑近那幾個打鬥中的人影,那個被包圍著的果然就是黎競。跟從前一樣,不管在哪裡他都能第一眼認出黎競,而且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暴力的場面。

 

跟七年前那個午後一樣,黎競被好幾個人踢打著,不同的是那時是他的老師們,現在是幾個跟他一樣年輕、甚至比他還要小的男人。七年前的蔡以光只是那樣看著他被圍攻,而七年後的現在,蔡以光跑了過去。

 

黎競正在還擊,打出的拳頭非常的重,隨著圍攻者此起彼伏的慘叫,他逐漸控制了局面。

 

當蔡以光叫著他名字的時候,他愕然回頭看了一眼,在這一眼之間,身後被他揍慘的少年已經拿出了一把短刀。

 

“黎競,小心!”

 

話還沒有叫完,那把刀已經對著黎競的脖子砍落下來,他出於本能躲開了一點,刀砍在他的肩上。

 

並不是很疼,只是一涼過後開始濕潤,黎競一腳踢倒了這個少年,真正開始發怒。其他幾個人看到了刀,也暫時沒有再動手,看見並沒有殺死他,才繼續動起了拳腳。男人之間的鬥毆總是這麽荒謬,不能不打,也不能殺死對方,真殺了人便要償命或者坐牢。

 

蔡以光一邊恐懼著一邊掄起了拳頭,對著其中一個男人不輕不重的打了一拳。這是他第一次打架,實在不知道任何技巧,黎競抽空瞄他一眼,狠狠的喝道:“你快滾!”

 

可是其他人的拳腳已經招呼過來了。蔡以光吃了別人幾拳,倒不像他想像中那麽疼,終於大著膽子回擊,一邊打一邊叫:“我不走!這一次……說什麽我也不走……”

 

黎競無可奈何的幫他擋住大半攻擊,已經沒有空閒開口說話了。為了速戰速決,不讓自己被蔡以光拖死,黎競唯一的選擇就是搶過那把刀,對著其中一個男人用力捅過去。

 

男人的手臂登時被捅了個對穿,嚎叫著抱住了傷處,插在他手臂上的刀沒有人敢立即拔出來。黎競用帶血的手掠起額前被汗水濕透的頭髮,以狠絕的表情冷冷地說:“還要打嗎?我不怕殺人。”

 

靜默了幾秒鍾,圍攻者們丟下一句狠話就離開,蔡以光還沈浸在極度的震驚中沒能回過神來。

 

黎競居然這麽狠!他從來沒有想到過,有一天會親眼看到黎競用刀捅人。黎競是個那麽善良的男孩,就算再遇的那一天也完全看不出有這樣的暴力。

 

黎競等那些人走得看不見了,才慢慢蹲了下去,用沒有傷到的那只手按了按肩上的刀傷。估計過傷口的長度和深淺,他費力的脫下外套,用皮質的外套死死按住傷口,站起身往前走。

 

蔡以光愣了一愣,趕緊追上去扶住他,“我有開車來,我送你去醫院。”

 

黎競歪著身體掙脫了他的攙扶,語調聽不出任何起伏:“這是我的事,跟你沒關係。你走。”

 

眼看黎競開始小步向前跑,蔡以光猶豫了一下,跑到巷口開動了自己的車,跟在黎競旁邊繼續大聲叫:“黎競,上車!你在流血!”

 

黎競充耳不聞,跑到巷口對每一輛經過的計程車揮手,但沒有一輛肯在他面前停下來。一身血跡的長髮青年,這種乘客不會有司機想載他。蔡以光又一次心酸難過。

 

黎競招了半天手,還是沒有車停下來,他身子晃了晃,終於蹲坐在路邊。蔡以光下車用力扶起他,“黎競,就當我是個路過的陌生人!我只想送你接受治療,就這一次!以後再也不會來打擾你!”

 

當然,這肯定是說謊,蔡以光已經習慣了自己的卑鄙。他苦笑著注視黎競發白的唇色,半強迫性的把對方拉進了自己的車。

 

蔡以光發動引擎的時候,黎競脫力的靠在了椅背上,小聲說了一句:“陌生人不會讓我上車。”

 

蔡以光轉頭看他的臉,那張年輕的臉上是深深的疲憊。心酸得仿佛快要被溶解,蔡以光顫抖著手握緊了方向盤。

 

車子開始移動之後,黎競報了一個位址,蔡以光疑惑的問他:“這是附近的醫院?”

 

黎競低低的苦笑:“算是吧。那裡不錯。”

 

七拐八彎的小路一條轉過一條,蔡以光並不出色的駕駛技術受到了嚴峻考驗。當他開到黎競所說的地方時,眼前只有一間老舊的小樓,怎麽看都不是一間醫院。

 

蔡以光呆了一下,黎競已經在試圖扭開車門,大量的失血奪走了他的力氣,蔡以光趕緊移過上半身給他開門。

 

這是有史以來最近的距離……蔡以光和黎競之間。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,緊貼著這個一身傷痕和鮮血的男人。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七歲的黎競,他的整個身心都已打上了滄桑的烙印。

 

蔡以光小心的扶他下車,再按黎競的要求敲響眼前那扇緊閉的門。門微微打開了一條縫,黎競急迫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。門內的老人立刻把門大幅度拉開,讓蔡以光扶著黎競進去。

 

屋內是簡單的幾樣傢俱和極為簡陋的醫療設備,連最小的醫院都比這裡正規得多。蔡以光已經猜到這裡是什麽地方,傳說中的黑市醫生家裡……那個老頭已經很快的準備好了消毒用具,讓蔡以光幫他好好按住黎競。

 

其實完全用不著別人的幫助,當老頭在為傷口消毒的時候,黎競不但一聲不吭,連小小的掙動都沒用。只有頭上的汗不斷向外滲,身體也繃得很緊。但對於傷口的縫合,這樣會更加疼痛和難以進行,老頭很嚴厲的叫他放鬆,他才勉強笑了笑,嘗試跟老頭說話來轉移注意力。

 

從他們的對話中,蔡以光知道了黎競是這裡的常客,而且是好幾年的“老客戶”。雖然經常有些小傷,黎競還算注意自己的安全,在所有常客之中,屬於身體健康情況不錯的。

 

聽著老頭囑咐黎競千萬不要碰“丸仔”和“白粉”,蔡以光忍不住感到慶倖,這就是說黎競從不吸毒……還能保持健康體能的黎競即使過得並不光明,也還沒有灰暗到底。

 

聽他們語氣輕鬆的聊著平常絕對聽不到的話題,蔡以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:“黎競,我去找你的時候,夜店的經理以為我是便衣員警。”

 

黎競撇撇嘴角,表示他聽到了,繼續跟老頭說著別的話題。看他那副並不在乎的樣子,蔡以光又加了一句:“你沒有什麽麻煩吧?我……”

 

黎競很不耐煩的瞪他:“你就是我的麻煩,老師!我已經安全了,你走吧。以後不要再找我了!”

 

蔡以光絞盡腦汁尋找可以留下來的理由,“……我要確認你沒事了再回去。”

 

黎競做出一個忍耐的表情,“我已經沒事了。我不是你的責任,你到底明白不明白?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!”

 

縫合完傷口的老頭一邊收拾器具,一邊抬頭看了看蔡以光,見他緊咬著嘴唇低下了頭,突然對他努努嘴:“你留下照看他,我累了,要先去休息。如果不發燒就好辦。這麽深的傷口,還是有可能感染,我這裡條件太差。如果有事就叫我一聲,我在樓上睡。”

 

說完這些,他又轉頭對著表情難看的黎競說:“別任性,孩子,今天晚上你就在這睡。晚上不發燒的話,明天早上就可以走了。”

 

最終黎競只能不甘不願的躺在了樓下的小病床上,手腕上吊著點滴。蔡以光簡直欣喜若狂,守在他的床邊看著他閉起雙眼漸漸睡去的模樣。

 

過了很久很久,黎競睜開眼,以有點咬牙切齒的語氣說:“你這樣我沒法睡。你能看著別的地方嗎?”

 

蔡以光紅著臉移開了目光,隨手找了一本過期雜誌開始亂翻。一直到確定黎競真的睡著了,他才又大著膽子仔仔細細的觀察黎競的臉。

 

失血過後的面頰蒼白發青,憔悴的下巴也長出了胡渣,但黎競仍然是個很好看的男人。難怪那些女孩子都護著他,不肯告訴別人他的任何情況,以前在學校裡也是這樣,大把的女學生為他傾心。可是他偏偏只愛歐明曉。

 

這並不是愛同性或異性的問題,黎競只愛歐明曉這一個人。從他做的事情,從他在網路上的留言,他至今仍然不能忘懷那個男孩。也許現在的自己正是為這樣的黎競著迷。可惜這種領悟實在太遲了。

 

守著黎競好幾個小時,蔡以光不停輕輕伸出手掌去探他額上的溫度。還好,沒有發燒,看來已經安全了。

 

蔡以光堅持坐在他床前幾個小時沒有挪動,後來睡意漸起,就把頭靠在了病床的後半截上,再後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。

 

當蔡以光醒來的時候,屋外已是一片大亮,他的下半身還坐在椅子上,上半身整個趴在了病床上。床上已經沒有人,掀開的被子松松搭在他的背上。黎競已經走了。

 

他摸一摸身上的被子,差一點掉下眼淚。黎競還是這樣善意的一個人,即使嘴裡說得再難聽也沒有真正絕情的對他,就算只是對陌生人的舉手之勞,對他而言也彌足珍貴,這表示著他跟黎競又有了某種聯繫。

 

老人也從樓上下來了,看著他一個人呆呆坐在這裡,微笑著跟他打招呼,“他走了?你也回去吧,一夜沒睡,好好休息哦。”

 

他也回以感謝的笑意,拉下被子站起身來,臨出門之前想了想,回頭以懇求的眼神看著老人,“您能告訴我他住在哪裡嗎?”

 

老頭搖搖頭,仍然帶著溫和的笑,“別說我不知道,就算知道,也不能洩漏病人的隱私。你要明白,我在這裡行醫已經很多年了,憑的不是一紙執照,而是他們的信任。”

 

蔡以光默默垂下了頭,是他太強人所難了。

 

老頭想了想,問他:“你和他是什麽關係?他是個好孩子,但好像不太想跟你說話。”

 

蔡以光苦笑:“我以前是他的老師……但我對不起他,是我毀掉了他的前途。如果他能恨我,我會好過一點,可是他不願意。”

 

老頭看著他的眼睛:“不止這些吧。你對他的態度很奇怪……不像一個隻想贖罪的人,你在向他要什麽?”

 

蔡以光愕然抬起頭,有點艱難的否認:“我……我不會找他要什麽……我只是……我也不明白我在做什麽……”

 

“那你何必找他呢,就讓他平靜的生活。”

 

蔡以光囁嚅了半天,怎麽也不能解釋自己的執迷,終於頹然承認:“……我喜歡他,一直。”

 

老頭驚訝地張大了嘴,隨後發出了長長的歎息,“原來是這樣。呃……我對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不瞭解,既然喜歡他就該好好對他,那為什麽又……唉,我老了,想管閒事也落伍了。”

 

很感激老人沒有輕視他的感情,蔡以光這麽多年的寂寞心事總算有個人願意聽。一點喜悅一點心酸,他誠懇的看著老人:“非常感謝您,對黎競的照顧。雖然我沒有資格這麽說……還是謝謝!”

 

老頭呵呵的笑了:“我也要出門吃早餐了,你的車停在外面一夜,小心被偷走了。這裡治安,呃,你也知道並不是太好。”

 

蔡以光跟在老人身後走出了門。車子好好的停在街邊的車位上,只是窗戶上多了張紙條,蔡以光拿起來一看,是稍稍有點眼熟的筆跡,黎競的字還是跟七年前一樣寫得那麽好。

 

“不要再見。謝謝你一晚的照顧。黎競。”

 

不管寫了什麽,那是黎競只給他一個人的東西。蔡以光心中居然泛起一陣近乎無賴的喜悅,把那張紙條仔細折好,放進上衣口袋,鑽進車內發動引擎。

 

臨去前跟老人揮別時,老人皺紋滿布的臉上掛起微笑,“他明天會來拿藥。”

 

蔡以光欣喜若狂,連聲對老人說著謝謝,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這條街。

 

隔天一大早,蔡以光就埋伏在老人的家外面。心裡考慮到黎競不願意再見到他,他決定悄悄的看著對方就好。車子也停得很遠,免得被黎競認出來而提前避開他。

 

等了很久很久,他在街角站得腿都酸了,但黎競挺拔的身影總算出現在他的視線。他揉揉眼睛,確定黎競已經走進了老人的家,本想就此回去,卻不禁生出更多願望。人就是這樣,得到一些就會奢望更多……只要遠遠的跟著黎競,知道黎競住在哪裡,以後可以去偷偷的看他。

 

明明知道這種行為是“跟蹤”和“偷窺”,但蔡以光破罐子破摔的想,自己的卑鄙也不差這一回了吧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,他突然想起了這句話,當年為人師表的他哪裡想得到,他會有這樣做的一天呢?

 

過了一會兒,他看到黎競提著裝藥的袋子出來,老頭還送出來叮囑著什麽。黎競微笑著點頭,看起來完全是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市民,半點不像電影中整日戴著墨鏡擺酷的黑社會成員。只有他肩上的紗布,提醒著別人他的身份。

 

蔡以光活動著自己的腿,因為站太久已經麻掉了,當黎競離開醫生家朝前走時,他立刻提步遠遠跟在後面。

 

在黎競後面跟蹤了一小段之後,黎競突然停住了腳步。蔡以光嚇了一跳,趕緊躲在身邊的一根柱子後面。黎競並沒有回頭,而是繼續往前走,只是腳步加快了很多,蔡以光不得不也加快步子小跑起來。

 

跟到一個轉角處,蔡以光也沒放慢速度,向前沖著的他迎接了當面的一記鐵拳。

 

“啊──”發出慘叫的同時,他遮著眼睛退了好幾步,原本謹慎的黎競一看是他,緊繃的面部表情馬上變得無奈而憤怒。

 

“老、師!你這是幹嘛?如果是晚上,我可能用刀捅你了!”

 

蔡以光護著自己變成了熊貓眼的臉,劇烈的疼痛讓他說話都斷續起來:“我……我沒惡意……我……我只是想……”

 

黎競緊抿著嘴唇默默看了他一眼,歎了口氣轉身就走。

 

蔡以光也顧不得疼了,伸手去拉他的衣服,被他持續糾纏的黎競終於怒意勃發的打掉了他的手:“蔡以光!我最後說一次,不要再找我。否則見你一次打一次!”

 

在對方兇狠的目光下,蔡以光畏懼的向後縮了縮,卻在黎競提步的那一刻大聲叫道:“黎競,我不怕!我願意被你打!”

 

四周的行人登時全部停了腳朝這邊看,黎競僵著身體對路人甲乙丙們報以兇悍的眼神。他們立刻又轉過頭,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走開了。

 

黎競最後留給蔡以光一個中指向上的手勢。蔡以光知道它的意思……看來他這次真的把黎競惹火了。然而這幾乎是他夢寐以求的事。

 

蔡以光一直看著黎競走遠,才收回目光準備返回,腳下踩到個東西,讓他踉蹌了一下,看清楚之後卻狂喜著撿起來。

 

那應該是黎競的手機,在剛才的糾纏中不慎掉了出來,蔡以光連忙試了幾個功能,幸好沒有摔壞。純黑色的外殼,線條也簡潔硬朗,就跟黎競本人一樣。

 

蔡以光喜滋滋的把它放進兜裡,返回到停車的地方,坐進車裡守株待兔。

 

果然,不過幾分鍾,手機就響了。他沒看號碼就急迫的按下接聽鍵,彼方陌生的嗓音帶著濃厚的“江湖”味。

 

“黎競,傷沒事了吧?兄弟們晚上給你報仇,去挑了那個狗日的場子,你安心休息!養好了再親自放他們的血!”

 

蔡以光嚇了一跳,猶豫著禮貌的回過去:“呃……我不是黎競,我是他的……呃,朋友,他手機落在我這裡了。”

 

那邊馬上就曖昧的笑起來:“明白,明白!那小子……還傷著呢!一大早就不老實!給兄弟們轉告他,小心身體,養精蓄銳啊!”

 

那個“精”字說得特別重,蔡以光一下子反應過來,含糊的“嗯”了一聲,面紅耳赤的掛了電話。細想過後,心情卻灰暗下去,這就是黎競現在的生活?砍人、被員警追、受傷……濫交?那個十七歲的黎競真的已經不在了。

 

但那都是黎競個人的私事,他完全管不著,他早已失去勸告和管教的資格。即使曾經,作為老師的他可以正當名分的去管自己學生的事,現在的他再做出任何勸說都只是偽善。不客氣的說,正是因為他,黎競才會過上這種生活……如潮水般洶湧的罪惡感再一次把他淹沒。

 

他默默靠在座椅上,等待黎競的電話,開始的那種雀躍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 

電話很快就響了起來,他心情沈重的接聽,黎競冰冷的聲音傳過來,“哪位元撿了我的電話?”

 

蔡以光低聲回答:“是我……”

 

“你哪位?”

 

是啊……黎競不會記得他的聲音,這樣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……

 

蔡以光自嘲的苦笑著,儘量用平穩的音調報出自己的名字。

 

“我馬上來,你在哪?不要走開!”

 

沒過一會兒,黎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,從蔡以光手上一把搶回自己的電話,“好了,非常感謝!不要再見了!”

 

蔡以光追逐著他即將離去的身影,還是那樣平穩的說:“號碼……我已經記住了。”

 

黎競猛然轉過身,盯著蔡以光舉起了一隻手臂,“你!”

 

蔡以光並不閃躲,反而迎向他掄起的拳頭,已經青黑了一圈的眼眶看起來既淒慘又無賴。黎競又好氣好好笑的收回拳頭,煩惱的撓撓頭發,“你到底要幹什麽?好吧,我會換掉這個號碼!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了,老師!你明白我的意思吧?”

 

蔡以光黯然點頭:“我明白。不過,我還是會找你……直到我可以面對自己為止。”

 

“……太過分了!你這個自私的王八蛋!”黎競終於氣到罵人了,“當年我不恨你,現在也不,我討厭你!不想見到你!你為了自己好過,就來破壞別人的生活!我不是你的救世主,OK?你如果再敢騷擾我,我就……”

 

蔡以光悲哀的繼續無恥下去,“你不能報警,黎競。除非你殺了我,否則我會一直找你。”

 

“那我真的會殺了你。我說過,我不怕殺人。”黎競的臉上再次出現了那種冷硬狠絕的表情,沒有再看他一眼就轉身離去。

 

其實……死在黎競手裡是一件幸福的事,對於現在的蔡以光來說。也許七年前,那就已經是一種幸福。

 

如果那時候就被黎競殺掉,他不會有任何痛苦,而且也不會再一次擾亂黎競的現在。

 

不過那只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吧……殺人不需償命,是小說和電影裡泯滅了人性的犯罪天才,十七歲的黎競做不來,二十四歲的黎競也一樣。蔡以光堅信這一點,黎競尚未、也永遠不會失去他的善良,那是任何小事裡就能看到的本性,無論他生活在什麽環境。

 

所以,自私的蔡以光才可以利用這點,把對方扯下地獄的加害者,還要來依賴對方救贖自己。

 

他是無畏的,他不怕黎競的怒駡或者毆打,那些全是他的救贖、他的期望。對於自己當年所做的,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原諒,只有通過這些變態的願望來發洩排解,哪怕這樣會讓黎競更加討厭他。

 

黎競的討厭,也是他的索求,這實在有一點可笑的幽默,他很冷靜的思考著,如何能讓黎競從討厭他進步到恨他。

 

他記下了黎競的那個電話號碼,用非常簡單的方法來查找黎競的住處。他只是找到附近送外賣的小弟,用並不太多的錢來詢問對方,年輕的小夥子就很高興的拿出了密密麻麻的送餐記錄,一個個為他進行比對。

 

這是他的個人經驗,對於一個男人,而且是未婚的男人,叫外賣是生活裡必不可少的日常消費,精於廚藝的未婚男人比例太低,更何況是黎競那種毫無時間規律的職業。

 

問到第三個送外賣的小弟,他就得到了黎競的確切住址,看來這一家的口味很得黎競的青睞,一個月之中有多達幾十次的叫餐紀錄。幾乎根本沒有翻查,那個小弟看到號碼就笑了起來,“常客呀!他一個人住,只要在家就打我們的電話。雖然號碼換過好幾個,還是很容易記住。這個是最新的嘛。”

 

“……他一個人?他的父親呢?”

 

“不知道,大多都只叫一個人的份,我沒有進去過他家,他都只在門口收進去。不過有幾次是叫兩人的份,時間很晚……屋子裡很吵的樣子。”

 

收了錢的小弟果真賣力,唯恐說漏了任何情況,危險其實無處不在,蔡以光深深為黎競感到擔憂……他又給了小弟一些現金,還有自己的電話號碼,囑咐小弟不要再對第二個人洩漏黎競的住址,如果再有人探聽,就給他打電話,並提供對方的樣貌或名字,他會出個更高的價來讓小弟保守秘密。

 

小弟愣了半天,似乎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,在他警告的眼神下才反應過來,連連點頭:“我一定會的!謝謝!誰會嫌錢多呢……”

 

得到了黎競的住址,蔡以光又非常輕易的找到了黎競的房東,直接了當的表明自己要搬到紙條上那個住址最近的地方。房東在高價的租金面前不堪一擊,當場跟他簽了合同,兩天之後就用莫名其妙的理由趕走了原本的房客。

 

距離最後一次見到黎競的第三天,蔡以光成功的搬到了黎競的隔壁。

 

搬進去的時候黎競正好不在家,蔡以光失去了當面被黎競暴打的機會,考慮到黎競知道他住在旁邊可能會馬上搬家,他還是決定暫時不主動表明這件事。

 

他坐在黎競的門口,等黎競回來。這裡的房屋條件不怎麽好,樓梯間和屋子裡面光線都很暗,蔡以光安靜的身影縮成一小團,不注意的話根本看不到。

 

黎競上樓的時候,覺得有一點不對勁,長久的“職業本能”促使他放輕了腳步。走到自己門口,他的視力逐漸習慣了灰暗的光線,雖然看不清是個什麽人,他起碼能確定這個人肯定是來找他的。

 

“誰?報上名字,否則對你不客氣!”黎競警覺的站在樓梯處,並不貿然靠近。

 

“是我,蔡以光。”

 

黎競隱藏在黑暗中的表情看不清楚,那聲近乎呻吟的低吼卻十分明顯,蔡以光站起身來走向他,“我說過我會找到你的,黎競。”

 

“……你怎麽找到這的?”黎競想說“滾”,想了一下還是先關心自己的安全問題。

 

“你太不注意安全了,這樣頻繁的叫外賣……你別忘了,我是寫小說的,當然有一定的想像力。”

 

“這不是想像力可以做到的!算了,我不想跟你說話,你滾吧。”雖然表明了自己的立場,但做為補充,黎競還是加了一句:“既然這裡不安全,我明天就搬家!”

 

蔡以光慢條斯理的說:“既然我能找到一次,就能找到第二次。除非你殺了我,你在哪裡我都能找到。黎競,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,你看,我打不過你,你可以隨便打我、罵我,只要你能讓我常常看到你。”

 

黎競快步走近自己的屋門口,拿鑰匙使勁開門,但插了幾下都沒能完全插進鎖孔裡面,惱怒的黎競轉過身用力推開蔡以光,“你滾!我最後一次警告你!我會把你殺了,然後做成人肉叉燒包喂狗!”

 

蔡以光踉蹌一下,盡力穩住自己的身體,繼續逗引黎競跟他說話,“恐怕連狗都不吃我,我這麽自私卑鄙。黎競,我的要求並不高,只要你像現在這樣,罵罵我,願意讓我站在你面前就可以了,否則我會做更多的事。”

 

黎競怒氣都快沖上腦門了,這就是曾經為人師表的家夥!七年前的這個男人頂多只是心胸狹窄可悲可憐,現在完全變成了一個猥瑣的無賴,竟然敢站在他的家門口威脅他?像生吞了一隻蒼蠅,黎競感到一陣噁心,“蔡以光,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……我以曾經是你的學生為恥!你根本不配做一個老師!你竟然還能寫書?你會教壞所有的小孩子!”

 

“……我是不配,所以我辭職了。看我書的不是孩子,大多是跟我一樣曾經犯過錯,也還在犯錯的人。我需要審判,但那個審判只能你來給我,法庭說我無罪。黎競,你說的這些話,就是我需要聽的,我很高興。”

 

蔡以光喃喃的說著,滾燙的眼淚終於可以暢快的流下來,七年來第一次,他真實的面對了自己,那個黎競眼中的自己,才是真實的蔡以光。

 

在其他人的崇拜和粉飾中,他帶著各種各樣的光環,所謂的才華也好,情懷也好,所有的讚歎都只能讓他更感到疼痛,只有現在這個站在黎競面前接受怒駡而完全無從辯駁的他,才可以痛快的直面自身的卑劣,而且逃脫了自我怨恨和深深的慚愧。

 

那個晚上黎競幾乎毫無辦法,最終也只是把蔡以光一直趕到了樓下,蔡以光沒有堅持糾纏他,而是溫順的被他擰著衣領扔到大街邊,在一眾路人的圍觀下享受自虐的快感。

 

總算嘗到了一點點,當初黎競的感覺,雖然肯定是遠遠不及的,起碼他被迫面對了他最害怕的被人圍觀。他是這樣的變態,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,矯情的、虛偽的繼續著毫無意義的自我救贖,同時不斷的給黎競帶來麻煩。

 

比如第二天的早晨,他一起床就買來了黎競過去最愛吃的早餐,對黎競從門口打出的一拳安然領受,同時硬把那份熱氣騰騰的食物塞進黎競的門裡。

 

食物立刻被扔出來之後,他若無其事撿起來放到了樓下的垃圾桶,然後買了第二份、第三份……黎競只好出門,再不用看他那張噁心的笑臉,一直到午夜零點才帶著酒意回家,門口居然又放著一份熱騰騰的宵夜。

 

目瞪口呆的黎競想不通蔡以光為什麽這樣準時,但他真的餓了。反正扔掉也會出現第二份,食物是無辜的,他勉強想通了這一點,擰起宵夜進門飽餐了一頓。這一次扔出來的是空的食品袋,還有一張小額的鈔票。

 

蔡以光拿著那張鈔票苦笑,看了它半天,又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胸口上。他此時躺在自己的床上,黎競的床跟他只隔一道薄薄的牆。他一邊卑鄙的偷聽隔壁嘩嘩的水聲,一邊翻來覆去撫摸那張並不太乾淨的鈔票,迅速的身體變化使他更感到罪惡,但毫無疑問,這是他七年來最刺激的性體驗了。

 

是的,在這漫長的七年裡,他往往獨自待在自己的屋子裡,拒絕與人群相處。無數個寂寞又饑渴的晚上,他會一邊痛悔當年的所作所為,一邊回憶著黎競的臉,還有那個他只在幻想裡看過的身體。

 

他仍然渴望著黎競,更因為沒有得到過和不可能再得到而愈加的不可自拔。他曾經那樣的傷害過黎競,正因為那些無法達成的欲望,即使他後悔一千次一萬次,理智和情欲卻是不可能同步的,那是他所有罪惡感的根源。他想擁抱黎競,或者被黎競擁抱,越是知道那不可能,越是瘋狂的幻想。他甚至無比期待,黎競能夠來強暴他,但那是只有奇情小說和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情節……即使有一天,他能讓黎競恨他,對方也不會用性侵犯來做為報復的手段吧。

 

蔡以光真的佩服自己,竟能產生那樣無厘頭的性幻想,但那個幻想是他幾年來夢到過最多的一種。黎競若是要折磨他,僅僅不碰他和不讓他碰就是最能奏效的,黎競也一直在那麽做。他突然想到,也許黎競早就看穿了他的期待,所以才切中他的要害。他讓黎競噁心……他卑劣的人品……或是醜陋的身體?

 

蔡以光更深的感覺到自卑和恐懼。他飛快的跑到浴室,對著鏡子查看自己,這確實是一副蒼白消瘦,毫無性誘惑力的身體。牆的那一邊,黎競還在洗澡,在持續傳來的沖水聲中,他悲哀的保持著興奮的狀態,慢慢地握住那根並不好看的東西。

 

蔡以光持續不斷的對黎競進行著日行幾度的騷擾,只是不再整個人出現在黎競的面前。他並不是害怕被黎競打罵或者鄙視,而是害怕黎競太快搬家。早晚還是會搬走的吧……到時又要花費一番精力去查找黎競的新住址,不管怎樣,蔡以光每天豎著耳朵傾聽隔壁的一切動靜,黎競不在家時他就寫作新的小說。

 

他早已習慣這樣足不出戶的生活,現在比以前反而要快樂得多。因為黎競就在身邊,他的靈感也源源不絕,而且在新書中加入了大量的情欲戲,他以往隱諱的寫法完全變了,開始露骨的表現一切禁忌的愛戀。

 

黎競在家的時候越來越少,每天都是深更半夜才走上樓梯。但不管多晚,都有一份熱騰騰的宵夜擺在門口,他甚至有幾次跑下樓梯去堵,都沒有當面截住那個應該就在附近的人。

 

這感覺令人非常不快,準確的說是有幾分毛骨悚然,黎競獨自在家裡看著某個恐怖片的時候,竟然發現那電影有著類似的情節。

 

首先是被跟蹤,然後是被刻意示好,再然後有了初步的接觸……最後引狼入室被殺。可憐的女主角……可惜是一部床戲太重的三流電影,黎競看得一直皺眉,中途就關了機。他不得不想到蔡以光,那個人最近的行為真的太不正常。

 

應該說那個人從來就沒有正常過,只要是對他做的事。黎競煩惱的跑進浴室擰開籠頭,讓沖灑而下的熱水洗走一點疲勞。

 

隔壁本來很吵的家夥已經安靜了很久,這給他的睡眠帶來了好的影響。但這樣的安靜也給人一種錯覺──他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狹小的世界裡。

 

洗完澡以後,他的睡意半天都沒有培養起來,最近太忙太累,也有一些纏身的麻煩,尤其是那個趕不走的無賴小人。看來還是要搬家,而且得搬到很遠的地方才會比較清靜一些,但他負責看的場子全部都在附近,隨時有狀況都需要立刻趕過去,這一點太重要,算是他們的職業操守吧,收了人家的錢就要辦好應該做的事,哪怕是黑道也有必須遵守的遊戲規則。

 

對於那個纏著他的家夥,他有時候真想用自己熟悉的遊戲規則去對付,砍掉一隻手,跺掉某個地方,那人就應該安分守己,不會再來搗亂。但那些手段只能對待不合作的“客戶”,欠錢不還的、妄想黑吃黑的,而且每一次實行都必須大佬點頭,畢竟是重要的人身傷害。為了那麽一個人,欠大佬的人情是極不划算的,他欠出去的人情都沒有還清。

 

他對自己冷靜的衡量這些問題感到可笑,這說明那個家夥對他的壓力已經比較大了。舊仇?沒有,他真的不恨那家夥;新仇?說不上,那個人只是不斷出現,尚未對他造成真正的安全威脅。做個不太合適的比喻,那個人的行為完全像是在追求情人,只不過用的是極端的方法。這恰恰是他最難以忍受的。

 

他尚未忘記明曉,雖然他們不可能再到一起。正是因為那個人,他跟明曉的一生都改變了。在毀滅了一切的現在,那個人竟然企圖利用他獲得救贖,他如果真的砍殺打罵,就正中對方下懷。他不恨,也不知道該恨誰,可他畢竟不是一個聖人,他只是一個隨時可能掛掉的黑社會成員。所以,他一直忍耐著,冷眼看對方花樣翻新的表演。

 

蔡以光又一次在黎競門前放下了早餐。這次是他自己親手做的。

 

為黎競做早餐,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,這與救贖無關,僅僅是對自己喜愛的人心甘情願的付出。雖然這點付出不值一提,對方也完全不要,蔡以光還是打破了好幾個碗碟、扔掉了十幾個雞蛋,手也悲壯的燙傷了,起碼好幾天不能再寫作。

 

更倒楣的是,他正準備放下早餐的時候,黎競破天荒的正要開門出去。冷冷看著他手上家用的盤子,黎競的眼中浮起嚴重的疑問,“你從哪來?”

 

蔡以光猶豫了一下,決定說謊,“家裡……我有車。”

 

黎競搶過盤子探探溫度,“胡扯!你住哪?”

 

“我……住在附近。”

 

黎競繼續冷笑:“這麽巧?這麽近?”

 

蔡以光訕訕的笑:“就是這麽巧,這麽近……”

 

話未說完,盤子已經整個扣在他臉上,黎競一腳把他踢倒在地,手緊緊掐住他的喉嚨,“如果,你再糾纏我,我把你扒光了,綁起來……”

 

蔡以光腦子一暈,幾乎以為上帝眷顧,美夢就要成真,後面聽到的話卻把他打入深淵。

 

“你興奮個什麽勁?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麽?我會把你扔到大街上!讓所有的人都來欣賞你饑渴的樣子!你說,我還要不要在你身上寫點什麽?”

 

蔡以光顫抖著身體艱難的搖動自己的頭。

 

“那就好。你可以消失了。”黎競立刻鬆開了他。

 

蔡以光咳嗽了好幾聲,才勉強可以正常的發音,“我搖頭的意思是……即使你這樣做,我也不會停止!那不會比你當初難熬。你那樣做,我接受,我沒什麽可抱怨的。”

 

“……你是不是瘋了?”黎競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發抖的家夥,這真的有點超出他的意料。

 

“可能是吧……”蔡以光慘笑著爬起來,“我自己也覺得變態,但我真的可以接受……你想那麽做的話,我不反對。如果可以痛苦或者難堪,我可能會高興一點。”

 

黎競咬牙想了一下,抑制住自己實施那個提議的衝動,“你自己瘋,我不陪你了。既然你會感到高興,我建議你直接下樓裸奔,何必一定要找我來幹?”

 

“你來做這件事,我才有可能會高興。”蔡以光堅持著自己古怪又悲慘的幽默感,帶著滿面的狼藉注視黎競那張英挺又無奈的臉,“除了這樣,你還有別的提議嗎?比如叫我從樓下跳下去?”

 

“這種事我不會叫你去做,你想死想殘都跟我沒關係。”黎競已經徹底冷靜下來,甩開他直直走下樓去。

 

果然被看穿了……蔡以光絕望的看著黎競不肯回頭的背影,還是這樣,沒有一點點進展。他的死活也好,恥辱難堪也好,都不會由黎競施予,他的人生跟黎競完全找不到任何聯繫。除了他們住得很近,他每晚都會聽到黎競發出的任何響動,他知道黎競每天什麽時候洗澡、什麽時候上廁所、什麽時候吃東西、什麽時候出門、什麽時候回家……但這些都不能讓黎競回頭看他一眼。

 

黎競已經連著兩天沒有回家。蔡以光一直豎著耳朵偷聽隔壁的響動,確定他真的沒有回來過,這讓他十分擔心。

 

是惹了什麽大禍,或者再次受傷?最大的可能就是這些。到了第三天,蔡以光都準備出門探訪那位老醫生了,隔壁才傳來說話聲和腳步聲。

 

聽起來是兩個人,其中一個正是黎競,另一個也是男人……年輕的男人,他們正在低聲調笑,還發出含糊曖昧的另一種聲音。他們在相互撫摸和接吻,身體時不時撞擊在門板上,蔡以光把整張臉貼近了自己的門,牙齒也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。

 

這才是真正的折磨,比起直接的無視更加能摧毀他的心智。

 

很快的,那兩個人一起打打鬧鬧的進了房間,蔡以光又快步跑到臥室,動作熟練的把耳朵帖在那扇很薄的牆壁上。

 

他終於聽到了最想聽到又最怕聽到的,黎競在動情時候的喘息聲。

 

已經在這裡住了差不多一周,他時刻注意著黎競,幾乎可以確定黎競一次也沒有自瀆過。以黎競的年齡,這似乎有些不正常,只可能是黎競壓抑著自己的性欲,或者其他的心理壓力太大。

 

今晚的黎競帶了性伴回家,他們在那張形狀未知的單人床上糾纏翻滾。而蔡以光則可悲的一邊痛苦著一邊迅速勃起,身體被隔壁傳來的聲音徹底挑動了。他曾經幻想過太多次的,從黎競的嘴裡發出的低低的呻吟,正一點點鑽入他的耳膜,讓他整個人都熱到不行。饑渴與空虛也空前的湧動著,他自己的手已經遠遠不夠,他無比需要黎競真切的擁抱,哪怕那完全不可能。

 

隔壁的情事並沒有太激烈,黎競一直溫柔的安撫著那個臨時的性伴。即使在對方不住的高聲催促之下,他仍然只是低笑著保持平穩的節奏,他語音清晰的說了一句話,“我怕傷到你……”

 

那個男人靜止了一下,之後居然哈哈大笑起來,“你怎麽回事!太不過癮了!真沒看出來你這麽沒勁……算了,我都軟了,我們下次吧。”

 

黎競也沈默了一下,隨後對那個男人說,“對不起,我有點混亂了……”

 

那個男人笑嘻嘻的說:“是不是把我跟別人搞混了?你的老情人?是個脆弱的家夥?看你這樣……簡直像在跟公主上床!對不起,我真的覺得很好笑,你別介意啊!”

 

黎競似乎有點難堪,半天沒有再做聲,那個男人對他連說了幾句抱歉,他才苦笑一聲說沒有關係。隨著兩人的腳步聲離開房間,那個男人很快走出了大門。

 

蔡以光呆呆坐在自己的床上,剛才聽到的那些事讓他也軟了。黎競在性事上居然是這樣……還像個十七歲的少年面對著自己最心愛的戀人,小心翼翼、溫柔體貼,甚至讓床伴感覺到可笑而失去了欲望。黎競變了很多,但有的地方一點都沒變,還停留在那個十七歲的春天。

 

蔡以光用力抱住自己的頭,無聲的哭了起來。

 

那個夜晚誰都沒有睡意,蔡以光一直傾聽著隔壁不停走動的聲音。

 

他在自己床上呆坐了很久,才起來到廚房做吃的,他想要給失眠的黎競做一份宵夜。

 

那時已經是半夜三點,往常的黎競早就睡了,但這個晚上的三點,黎競也去了廚房,沒有得到紓解的欲望讓他一直口渴。

 

黎競給自己倒了一杯水,看著隔壁廚房透出的燈光。他有一點吃驚,隔壁這個家夥居然這麽晚還在做吃的,兩家廚房的窗戶正好相對,他甚至可以看到窗內晃動的人影。

 

那個影子有點眼熟……黎競開始思索在哪裡見過相似的人。看來並不是之前住在這裡的房客了,無論生活習慣還是身高外表都有差別。

 

“砰”地一聲,在他這邊都聽得好清楚,那個在廚房的家夥應該打碎了什麽碗碟。看著那個人一邊顧著鍋裡、一邊手忙腳亂收拾東西的樣子,黎競一口水沒含住,噴在了自己的窗上,在不眠的半夜還能有這種娛樂倒也不錯。

 

他順手拿起櫥窗下面的抹布把玻璃擦乾淨一些,好讓自己看得更有樂趣。但他的手只動了幾下,就僵在了半空,對面那個手忙腳亂的家夥也正好站起來,眼睛無意識的平視著這邊。

 

這一瞬之間,兩個人都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。黎競下一秒就狠狠摔碎了手上的杯子,離開窗前沖出自己的家門。而那一方的蔡以光則苦笑著關掉了煤氣爐,隨後也走向自己的門口。

 

還沒等他走到門前,巨大的敲擊聲已經震耳欲聾。他趕緊快步跑過去扭開大門,撲面就迎來一記猛拳。

 

這一下比上次還要痛得多,他捂著眼睛倒地半天都沒起來。穿著睡衣沖進來的黎競以同樣粗暴的動作關上大門,然後沖到門內的每個房間去看了一圈,最後拿著一堆從書房裡搜出的列印稿,重重甩在蔡以光的臉上。

 

“這就是你的新小說?你什麽時候住在這裡的?你一天到晚足不出戶,就是在寫這個?‘獻給L.J“,狗屎!你寫的這些東西……你他*的一直在意淫我!你簡直是個變態狂!”

 

黎競這一次確實氣炸了,想到自己所有的隱私都暴露在這個噁心的變態耳中,還每天都成為這個瘋子的意淫對象,被寫進了那本色情小說……他真的沒法再忍受下去。

 

“好,我是不能報警,你一直這樣糾纏我,是要我傷害你對吧?那我如你所願,就把你閹了。”

 

蔡以光顫抖著嘴唇想要說點什麽,黎競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。痛到沒法出聲的蔡以光眼睜睜看著黎競沖去廚房,拿出了一把亮晃晃的細長的菜刀,巨大的恐懼席捲了他的整個身心。

 

黎競冷笑著靠近他,一把拉起他摁在客廳的沙發上,閃耀著寒光的刀鋒貼近他的臉,然後重重插在了木質的茶几上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輕響。

 

“你會痛得發狂,所以我得把你先綁好。”黎競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,另一手去抽他腰間睡衣的帶子。敞開的睡衣裡面是一副蒼白瘦削的身體,而且在劇烈的發抖。這幅景象更能刺激人類天性裡隱藏的暴力欲,黎競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。

 

黎競用那根柔軟的睡衣帶子把蔡以光的雙手綁在背後,再把他整個人擰到餐廳裡那張大桌子上,隨後四處翻找其他的繩子。這個過程裡,他注意到蔡以光雖然一直在發抖,卻沒有半分掙扎或將要發出尖叫的跡象,否則他會第一時間就堵住對方的嘴。

 

直到自己的一雙腳也被分別綁在了餐桌的兩邊桌腳上,一動也不動的蔡以光才顫抖著聲音低低地說:“我……不會掙扎的。你下手吧。”

 

黎競居高臨下的注視他,雖然連牙齒都在格格打戰,滿身的汗跡也顯示著他的恐懼已經到達常人所能承受的臨界點,但這個人確實沒有任何反抗的意圖。這算是什麽?贖罪?獻祭?連這樣的傷害都可以自願接受,果然不是一個正常人所能做到的。

 

某種意義上來說,黎競才是那個被支使和利用的人,只不過刀拿在他的手上。黎競想到了這一點,卻不能制止自己下刀的衝動,他搖搖自己的頭,去浴室拿了一條毛巾出來,在即將堵住蔡以光的嘴之前,冷冷問他最後一次,“還有什麽要說的嗎?”

 

蔡以光的頭髮都已被汗水浸透,眼睛也被汗液糊得看不清面前的那張臉,但還是努力睜大著雙眼,對黎競輕輕的點頭,“你可以……對我做任何事。事後……我和你簽……自願協議。”

 

黎競簡直聽得想笑,他也確實這麽做了,他低低的冷笑著堵住了對方的嘴,同時發出嘲諷的讚歎,“你真是賤……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賤的變態……你真讓我噁心……我不會跟你簽什麽狗屁協議的,你要告我就去吧。我無所謂。我說過我不怕殺人,你以為我嚇你?不過我不會殺你,你只配這個。”

 

黎競粗暴的拉下他的四角內褲,瑟縮在體毛叢中的那個東西猥瑣又可憐,跟它的主人那麽相似。

 

黎競的手接觸到它的那一瞬,它立刻就有了激烈的反應,嘴巴被堵住的蔡以光含糊的呻吟了一聲,極力轉過自己的頭,拼命躲避黎競驚異的眼光。

 

“……你真是賤到極點!這樣也能硬?”黎競像碰到什麽髒東西一樣甩開了它,它卻很有精神地豎著腦袋,蔡以光用盡全身力氣想要縮成一團,兩條腿卻一點也不能動彈。

 

即使在最殘酷的威脅之下,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只穿著睡衣的黎競,對方陽剛美麗的身體曾讓他幻想了這麽久,他完全無法制止自己的生理反應。極端的羞恥和自卑讓他抖得更厲害,混合著先前那極端的恐懼,眼淚和汗水全部都開始失控,想懇求對方殺死他都變成了一種奢侈。

 

黎競看著他這些歇斯底里的反應,噁心的同時突然覺得心裡一陣暢快,而且那是種淋漓盡致的暢快,沒有一丁點道德上的罪惡感。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達到這樣的效果,傷害任何其他的無辜者都不會有這種感覺吧。

 

他想延長這種感覺的時間,於是他扯掉了蔡以光嘴裡的毛巾,俯下身貼近對方的臉,“你想死嗎?”

 

蔡以光無法面對他的臉,只是閉著雙眼不斷的點頭,看著他急於尋求解脫的表情,黎競笑著否決他的意願,“那麽我永遠不會殺你的。”

 

黎競再次堵上他的嘴,開始拿著刀緩慢的給他剃掉下體的毛髮。

 

“在割掉它之前,要做這種處理,否則會感染吧。”黎競惡意的扮演著一個壞人的角色,在這種非正常的狀態下享受對方的恐懼。

 

隨著下體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,微微的痛感和巨大的刺激漸次加深,刀並不是那麽的快,那一處最柔軟的皮膚被刮出了小的傷口。蔡以光全身抖得像一條砧板上的魚,下體卻始終因為黎競的碰觸而保持著興奮,如果不是這樣,他可能早就因為太強烈的恐懼而失禁了。

 

神經繃緊到即將斷裂,心臟也像痙攣般揪作一團,他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,身體完全失去控制的涕淚交流,這就是他的報償,他願意接受的審判,而不是輕輕鬆松一句話,就了結他無法忘懷的一切。

 

他還在做最後的努力,想讓自己保持一點清醒來接受這件事,比恐懼更強烈的羞恥卻讓他沒法睜開自己的眼睛,無論他怎麽努力,那個東西仍然直挺挺的硬著。這使他自暴自棄的認同了黎競對他的評價。這樣變態的東西,確實割了它比較好,也許所有的罪都是因為它,從七年前做錯的事,一直到現在這種背棄理智的瘋狂。

 

他不想昏過去,他情願清晰的感受那種他應該承受的痛楚,只有那樣,他才可以終結自己的變態,終生都把這一刻牢牢記住,再也不敢接近黎競。這也是種救贖,利用黎競手裡的那把刀來斷絕自己欲望與感情的救贖。

 

黎競很快完成了前期的準備工作,還拿了毛巾和冰袋把要下刀的地方處理好。蔡以光已經變得非常安靜,冰冷的感覺讓他腫脹的部位消退了,他抖動著身體發出微弱的呼吸聲,溫順的等待著那個所有男人都難以忍受的傷害。

 

然而當刀鋒終於擱在被冰袋降去體溫的那個東西上,蔡以光的身體立刻背叛了他。持刀的那只手還沒有往下用力,他就結結實實的暈過去了。

 

黎競住了手,靜靜看著那個陷入昏迷的男人。

 

他在考慮,經過這一次極端的驚嚇,這個變態狂還會不會有膽子繼續糾纏他。

 

在等待對方醒來的時間裡,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皺眉看那些列印出來的新小說稿。

 

真的很像三流色情小說:癡戀著某個女孩的男人沒有辦法認識對方,在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搭訕只換來無視以後,他開始跟蹤與偷窺對方,甚至一次次誘惑對方來打罵自己,以此建立兩個人之間的聯繫。他不要跟女孩毫無關係,又因為強烈的愛情不願意傷害對方,所以只能誘使對方來傷害自己。

 

劇情已經進行到中途,可悲的變態男人把女孩逼得發狂,終於用一把刀刺進他的身體。他掙扎著自己進了醫院,努力求醫生把他救活,他害怕女孩會被控告殺人。他憑著強烈的求生欲望活了下來,然後再一次出現在女孩面前,以卑下的姿態懇求女孩跟他簽一個自願傷害協議。

 

女孩哭著求他放過自己,他也哭著跪在女孩的腳下,訴說他的迷戀如何不可自拔,只有死亡可以結束他的瘋狂。女孩不肯說出叫他去死的話,因為那樣自己也一輩子都不能安心,最終他獨自坐在一棟大樓的頂層,寫下一封遺書,內容是他的死純屬自願,沒有任何人需要對此負責,他只是不願再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,他祝願那個女孩得到幸福。

 

小說就寫到這裡,變態的男主角寫完遺書繼續坐在樓頂,他似乎在猶豫,又似乎只是在緬懷,他無法正確表達的愛情和失敗的一生。

 

黎競一邊看一邊發出冷笑,這就是蔡以光偷窺著他的生活時用來解悶的“創作”?以愛之名,做出自認為並不傷害他人的付出?這樣的人一點也不無辜。

 

就跟他當初相似吧。他憑藉愛的名義,代替明曉做出的抉擇,當時他以為自己是對的,過後才發覺那是極端的自私。沒有誰能代替另一個人做出任何抉擇,即使懷著為對方付出的心意。明曉當時也許真的很害怕,但自己那樣做以後,明曉又會是什麽感覺?自以為保護了他,然而也許會帶給他更深的傷害,而且時限是一輩子。那件事之後明曉就被家人送去國外,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,但黎競在兩個人共用的郵箱裡收過一封信。

 

明曉對他說了當時的心情,既害怕又有種豁出去的痛快。如果真相被揭開,一切都毀掉,起碼他們的愛情還在,可是現在……他們無法再回頭。兩個人一起一無所有,好過天差地遠遙遙相望,明曉說,這件事讓明曉一輩子虧欠他。

 

愛情變成虧欠,已不再是當初面貌,十七歲的明曉幾乎在怨恨他。他成全了自己的高尚偉大,把明曉留在光亮的坦途上,然後自己走上另一條路,從此直面本性中最真實的需要。

 

確實是這樣……那件事已讓他的人生跌至穀底,然而也從另一個意義上釋放了他。他不必再費心欺騙父親,不必再作一個好學生,不必再對女孩子的示好給出虛偽的道歉。

 

餐廳那邊傳來一點響動,黎競立刻拋開思緒走了過去。被綁在餐桌上的男人呻吟著睜開了眼睛。

 

他先是絕望而冷靜的對黎競笑了笑,然後努力動了動身體。發現並沒有想像中那劇烈的痛楚時,他有點呆滯的看向黎競。

 

“啊……已經完成了。因為你流了很多血,我給你用冰袋鎮著。”

 

“……”是麻木了吧。也好,從此再不用為不可能達到的願望而煩惱。蔡以光此刻還是笑得出來,眼淚一點點滲出青黑的眼眶,再一次注視站在他面前的黎競。

 

“謝謝……我解脫了。”他慘然微笑著,對那個傷害他肢體的人道謝,同時有更多的話想要讓眼前這個人知道。反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,算是最後的結案陳詞。

 

“黎競……我說贖罪補償什麽的,都是假話。我只是找藉口見你。我一直沒變,還是跟七年前一樣。我要你的眼睛看著我,否則我就會發狂。我不知道這是什麽……也許根本就不是愛,愛不是這樣的。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黎競以嘲諷的眼神回答他,“你根本不是要為我做什麽,你是為自己。你這樣纏著我,激怒我,讓我來傷害你,你現在滿足了?以後不會再出現了吧?”

 

蔡以光癡癡的看了他一會兒,虛弱的苦笑起來,“黎競……我原先以為結束了,我都是個廢人了……但我這樣看著你,還是放不下去。怎麽辦呢?就算你這麽對我了,我還是……你又不願意叫我去死。黎競,反正我對你做不出什麽了,你能容忍看到我嗎?”

 

黎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盯著他皺起了眉頭,“你說什麽?你還要來找我?你還敢?”

 

“我想……是的。”

 

“你還想要什麽?你都不是個男人了。”黎競用異常殘忍的語氣平淡的說,“除了把你殺掉,我什麽都能幹,你說吧,還想怎麽樣?我一次全部滿足你。只要你以後別再出現。”

 

“我不知道……你試試吧。折磨我……讓我求饒,讓我說出來,以後再也不敢找你。”蔡以光絕望的眼睛裡出現了一點希冀,“我們簽一個自願傷害協議,我自願接受你的任何傷害,你完全不必要承擔任何道德與法律的責任,如果不慎弄死我,也是我自願的。只要你讓我待在你身邊就好。”

 

“……你真他*的賤。”黎競又一次聽到了那個狗屎協議,但不可否認,他現在真想把眼前這個噁心的家夥整到死。像附骨之蛆,無論怎麽對待都沒法趕走,完全顛覆了他對正常人性的認知。

 

“你考慮一下……求你了,黎競。你可以在我身上任意發洩,無論有什麽要求我都會盡力去做……”

 

“夠了!”黎競不得不打斷他卑微的懇求。這個曾經為人師表的男人,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卑下,這讓他噁心之餘也有點尷尬,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非理性迷戀可以達到這種程度。

 

他沈默的解開了綁在蔡以光手上和腳上的束縛,在對方艱難的活動手腳時離開了餐廳,意味索然的坐在男人的沙發上。

 

過了好幾分鍾,他才聽到蔡以光的一聲驚叫,然後看到對方撞撞跌跌跑出來的身影,那一臉的震驚與狂喜讓他低罵了一句“白癡”,轉而表情嚴肅的試圖與對方展開真正意義上的溝通。

 

“我不知道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,但我真的不好那一口。你如果有那種需要,可以去特殊的什麽俱樂部之類,我幫你介紹人都ok,你別再找我了。就這樣吧,我給你幾個電話,你會找到合適的方式和拍檔,好嗎?”

 

沈浸在失而復得的狂喜中,蔡以光好半天才明白到他的意思,“你以為我?我不是有那種嗜好。我只是……總而言之謝謝你,沒有真的廢掉我……我還是沒看錯,黎競,你真的是個善良的人。”

 

黎競哭笑不得的瞪他,“所以你就可以沒止境的來糾纏我?老師,你適可而止吧。從你今天晚上的表現,我確定你有那個傾向。我由衷建議你找個拍檔來解決問題。”

 

蔡以光難堪的低下頭,聲音很小的說了一句,“除非是你……”

 

“什麽?”黎競沒有聽清他的話,看著他那副淒慘又固執的模樣,心裡漸漸變得不耐。

 

“除非那個人是你,否則我不會讓任何人碰我一下!”蔡以光鼓起所有的勇氣正視自己執迷的物件。反正都已經說透了,黎競已經知道了他所有的糾纏都跟救贖無關。

 

僅僅是需要看著對方,碰觸對方,哪怕是來自對方的傷害。所謂的臉面也都丟盡了,經過剛才那段驚魂遭遇,他反而徹底的無畏了。連身體最羞恥的需求也被對方看破,他還有什麽可遮掩的,他是那樣饑渴的需求著黎競。

 

“你這樣直截了當的要我來虐待你?幹你?你還要不要臉?我看著你就硬不起來,你讓我怎麽幹?”黎競用力推開正在靠近他的男人,但蔡以光幾乎是立刻就匍匐在他腳下,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腿。

 

“我現在還要什麽臉……黎競,求你給我……我一直一直……除了你我誰都不要……我從來沒有碰過別的人,也不會讓別人碰……”蔡以光帶著哭腔豁出了所有的自尊,整張臉帖在黎競赤裸的皮膚上拼命去吻它。

 

黎競嚇了一跳,想要把他拉起來或者推開,手一碰到他的背脊,他就發出了近似呻吟的歎息聲,這種出乎意料的淫蕩表現讓黎競又趕緊收回了自己的手。

 

察覺到黎競繃緊身體的反應,他順著黎競的腿以一種膜拜的姿態一路吻上去。黎競左躲右閃,又不想用手碰他,只能帶著怒氣毫不留情的罵他:“蔡以光,你滾開!你太他媽……喂!別摸那裡……你……”

 

黎競終於沒辦法,只能抓住對方兩隻不斷在他身上摸索的手,蔡以光仍然以失去理智的渴望眼神向上望著他,企圖用嘴唇去碰觸他身上的任何地方。被這種眼神盯著的黎競不禁打了個冷戰,身體的某一部分卻在對方的殷勤服務下有了發熱的跡象,之前沒有得到發洩的欲望果然是個麻煩。

 

“住手!住嘴……”黎競被他都搞得頭腦混亂了,他眼神濕潤的繼續帶著哭腔哀求,“黎競……黎競……”

 

已經不需要別的語言,叫著黎競的名字就能讓他堅硬如鐵,他努力用自由的下半身去接觸黎競裸露在外的大腿,睡衣都已經敞開了一半的黎競被他的動作弄得臉紅耳熱。

 

“你他*的!還能硬起來……剛才都沒嚇到你不舉!”幾乎是懊惱的恨恨罵著,黎競把他整個提起來往地上扔,他卻使出全身的力氣死死抱住黎競的腰。眼淚和汗水侵蝕了薄薄的睡衣,黎競半是噁心半是眩暈的搖晃了一下。勉強向後一退,兩個人一起倒在了沙發上,蔡以光的頭正好卡進了黎競的兩腿之間。

 

不同尋常的熱度和硬度從衣料下透過,敞開的睡袍裡面,純黑色的內褲遮蓋著一堆小山似的隆起,而且能夠清楚看到筆直完美的形狀。蔡以光只定睛看了它一眼,就顫抖著湊上整張臉,沈甸甸的充實感終於緊貼,他的全身都忍不住為之戰慄。

 

黎競的喉嚨裡發出了一點意味不明的聲音,腿也輕輕的抖了一下,埋在他腿間的男人就像得到了某種鼓勵,更緊的貼在那個部位開始摩擦。雖然動作幅度非常的小,帶來的刺激卻無比直接,對於雙方都是這樣。

 

隔著那條彈性面料的內褲,蔡以光難以自製的探出了舌頭,沿著那根的形狀舔上去。黎競原本抓著對方的雙手想要掙脫,卻被反過來抓住死死不放。失陷的下半身完全不得動彈,卡在沙發的軟墊裡,被唇舌撩撥的下體很快就變硬了。

 

陷入瘋狂欲望中的男人簡直力大無窮,就像要把他的那一根整個吞下去,炙熱的口腔含得非常緊,幾乎令他感到了疼痛。脆弱而堅硬的部位不能承受這樣強的力氣,他甚至有點恐懼的低聲吼叫:“媽的!放開!你發瘋了!”

 

滿身熱汗的男人微微抬起頭,用帶著淚意又炙熱如火的眼神望住他,“黎競……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……不用小心,不用體貼……只要你願意碰我……我什麽都要!就在我這裡發洩吧……不要給別人!來折磨我……蹂躪我……弄死我……恨我吧!”

 

黎競用盡全身力氣才能把他推開一點點,咬牙切齒的回絕他,“我對你……永遠不會……有興趣!”

 

“可是你已經硬了!反正都這樣了……就給我吧……”男人並不是意識不到自己的卑賤,但只要能讓黎競來碰他,其他什麽都顧不上了,他一邊為自己的醜惡而羞恥得耳根紅透,一邊繼續企圖用嘴去為黎競服務。

 

“我不幹!你的臉太噁心了!”黎競始終沒能搶回自己身體的主控權,那滾燙硬挺的部位讓他十分惱火,只能吼著這句毫無意義的指責。對方聽見他這句話,眼淚立刻湧了出來,卻低下頭顫抖著聲音說,“那……那就不要看我的臉……”

 

蔡以光努力壓制著所有的羞恥感,主動偏開了自己的臉,轉過身體戰戰兢兢的脫掉皺巴巴的睡袍。常年不見陽光的臀部白皙而且窄小,上面纖細的腰也根本不像一個成年男人,還保留著幾分少年的模樣。這毫無男子氣概的一副裸體,卻意外激起了黎競更深的欲望……記憶裡那個自己愛著的少年,也是這樣白皙消瘦的身體,但他同時為自己的聯想感到憤怒,眼前這個瘋子哪一點能跟明曉相比?

 

他只能把這股憤怒發洩在別的什麽地方,順手一記巴掌狠狠打在男人的臀上,“你真賤!”

 

清脆的聲響帶著一點淫靡的意味,被黎競碰到的皮膚立刻紅腫發燙,蔡以光渾身都為此興奮和發抖,卑微的弓下身體低聲回答,“只要你肯……我可以更賤……”

 

媽的……黎競喃喃罵著髒話,憤怒和欲望交雜成深深的焦躁,極為乾渴的感覺迫使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。他從來沒有粗魯的對待過任何性伴,一直保持著近乎完美的自製力,作為一個天性喜歡征服的雄性,這種自製其實也是痛苦,然而對眼前這個糾纏他不放的變態,他可以做任何事都不感到罪惡!

 

從前與戀人相處的時候,所有荒唐的性幻想,他都不可能對明曉去做,就算是想,也會感覺是對明曉的褻瀆,那些只有在夢中出現的邪惡幻想裡,被自己壓在下面任意操幹的少年總是面貌模糊,現在這一刻竟突然清晰。

 

“好,你要,我給。完事以後,你就滾。”黎競一下子想通了。這個家夥對他的瘋狂糾纏,也許只是因為從未得到過滿足的性欲。得到了,也就能結束了,算是對這個長達七年的鬧劇劃上句號。

 

跟明曉分開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,他沒有跟任何人發生過親密的關係。之後終於敗給自己的欲望,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、第三次。性欲跟感情……可以完全是兩碼事,他也早不是當初的黎競,跟其他好色的男人沒有差別。除了在床上,他總是太溫柔,不能令那些饑渴的床伴盡興而歸。此時他是自我厭惡的,為了自己可悲的性欲,對著極端討厭的人,也一樣硬得起來,僅僅因為對方有著一副消瘦蒼白的身體。

 

誰都有自己的罪,誰也不比誰更美。自己蔑視著這個男人,又被其他人蔑視著,只有在這個不正常的變態眼裡,自己才是一個重要的人。這種扭曲的重視也只限於今晚,把他要的給他,就從此可以了結。一個人,危險而寂寞的活著,他已經習慣了很久,不想被任何人來改變。

 

黎競擰起伏在自己身下的男人,準備痛快的扮演一次征服者。完成自己長久以來的性幻想,順便結束這個男人持續了太久的瘋狂迷戀。

 

他讓男人抱住客廳裡那張矮矮的茶几,兩條腿背對他跪著,十分粗魯的用手指戳進男人體內,連潤滑那一步都直接跳過。男人立刻痛得慘叫,他惡狠狠的在對方耳邊發話:“知道痛了?賤貨!不想要就滾!”

 

男人以極低的聲音啜泣著搖頭,“我要……”

 

“那就好好忍著!不准動,你敢動一下,我就把你扔出去!”

 

不可否認,這種扮演真的讓他很有快感,也許所有的男人都曾經幻想過一兩次這樣荒唐的粗暴性愛,可是能夠實現的肯定不多。不僅是法律制裁,人類本身的罪惡感可以殺死它們,所以現在他的快感也是前所未有的強烈,連熬夜的饑餓和疲勞都不翼而飛。

 

“我……我不會動的。”男人繼續小聲的回答著,果然僵住身體極力保持靜止,只有身上不斷滲出的汗說明疼痛仍然還在,喉間壓抑的低叫聲漸漸變了調。

 

“放鬆!你僵成這樣怎麽插!”因為疼痛而繃緊的身體更難進入,黎競的手指都被緊緊吸住。他用力拍打男人的臀,欣賞對方帶上了淫蕩尾音的呻吟,在指下的觸感逐漸柔軟時再度狠狠插進去。

 

“嗚──”男人又是猛烈的一抖,身上承受的虐待與羞辱讓他不知道應該興奮還是應該傷心,嘶啞的哭泣聲也難以分辨痛楚或快樂。

 

“叫你別動!腿不准縮回去,張開!”

 

每一句粗話都讓男人產生更為激烈的反應,身為施予者的黎競也硬到不行了,這些話對他同樣是相當大的刺激,他正把幻想過很多次的那種臺詞如實演練著。

 

“痛嗎?賤貨!”他揪著男人的頭髮迫使對方的頭向後仰起,男人緊閉的雙眼不斷流出淚水,表情卻有著奇異的迷醉。

 

“……痛……很痛……讓我更痛吧……”男人就像入魔般喃喃回答,整張臉上都佈滿亢奮的潮紅。黎競把自己的腰微微向前一頂,男人立刻配合的搖了一下臀。

 

黎競從男人身體裡抽出手指,小小的洞口立即閉合起來,些微的紅色染到他的手指上面,讓他愣了一下。

 

身下這個男人真的沒有過什麽性經驗,連這種程度的粗暴都會受傷,他恨恨的低罵了一句,把男人擰起來跪在自己面前,“好好的舔!”

 

男人的雙腿已經軟得失去力氣,只能用手臂抱住他的腰來保持平衡,聽到這句命令,竟然高興得抬起了頭,只是在黎競兇暴的眼光中又馬上垂了下去。

 

蔡以光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拉住那條黑色內褲的邊角,以揭開寶盒的心情慢慢往下剝開。隨著褲子的下滑,那個挺直漂亮的器官彈跳出來,光滑紅潤的色澤顯示它健康而且興奮。蔡以光呻吟著靠近它,以舌尖輕觸之後才一口含住,雖然並不瞭解任何技巧,只憑男性的本能他就知道該怎麽做。

 

他吞吐的節奏並不快,動作的幅度卻很大,每一口吞進,都像要吃掉它一般貪婪,含得緊緊的送進喉間深處,隨後吸著它停頓一下,才戀戀不捨的吐出。連正被他服務的黎競都忍不住想要誇獎他的天分,手輕按他的頭以示鼓勵。他更加賣力的活動著,不時抬眼注視黎競享受的表情。

 

只是短短的一兩分鍾,就被他吸到差點控制不住,黎競趕緊推開他的頭,命令他背對著自己跪好。被唾液完全浸濕的巨根抵在洞口,黎競一手摁住他的肩膀,一手扶著自己的男根,極為緩慢的插了進去。察覺到身下的男人試圖往前退縮,黎競用力捏他的肩膀警告,“放鬆,別動!”

 

男人拼命忍住身體想要逃脫的本能,儘量敞開放鬆,可兩條腿抖得非常厲害。體內巨大的肉刃每前進一點,都帶來正被侵入的恐懼和不適,從沒接受過任何侵犯的部位痛得快要裂開。

 

當終於插到底的時候,他已經眼前發黑,黎競在他體內停頓了一會,才開始小幅度的前後抽動。初次接受性交的地方還是繃得太緊,任何移動都不會順暢,黎競伸出手拍打他的臀,試圖讓他更放鬆一些,“別夾這麽緊!你他*的……想夾斷我是不是!”

 

“嗚……”男人帶著哭腔把兩腿分得更開,身後的衝擊果然加大了幅度,黎競用力捏住他臀部的兩瓣,一邊揉搓一邊往兩邊掰。

 

“不是腿!是你的洞!放鬆點!”

 

“……我已經……”男人想要表示自己已經很乖了,身後的操控者卻狠狠揪住他的頭髮往上扯,他只能順著對方的手勢仰起自己的頭,將自己痛楚的表情展現在明亮的燈光下面,頭頂的強光帶來更深的羞辱感,他的身體又忍不住縮緊了一點,隨後他的腰側突然被大力一掐。

 

“啊──”他慘叫著彈跳了一下,腰卻被大力拖向後方,肉體相互撞擊發出的淫靡聲響竟然令他再次變硬了。

 

“你就喜歡這樣!賤貨!”黎競的聲音也帶上深濃的欲望,變得低沈而沙啞。無論怎麽粗暴的玩弄,身下這個家夥也不會逃開,隨便一個指令動作,就可以讓這家夥露出又痛又爽的表情,真像個玩具般得心襯手。

 

黎競不再有說話的欲望,徹底放開自己盡情抽送起來。身下的男人開始連聲呻吟,被他加快的節奏操弄得跪不穩身體。

 

他就著插在男人體內的狀態,把那家夥整個擰起來摁在沙發上,頭部向下埋入沙發墊,被奪去呼吸的男人掙扎著發出含糊不清的求饒聲。

 

「嗚嗚……不行了……黎……啊──」

 

黎競稍稍放開他的頭,讓他大口大口的呼吸,再沒有餘力來繃緊後面。高聳的臀和伏倒在沙發上無力的背脊,這組合的畫面把黎競刺激得更加快意,必須閉上眼睛努力壓制射精的衝動。停頓了很短的幾秒,他才睜開眼睛,兩手抱住對方纖細的腰部繼續抽送。

 

男人似乎已經被他玩弄得神志不清,順著他的動作搖晃個不停,嘴裡發出毫無意義的胡言亂語,甚至主動向後湊送。他伸手到前面一摸,男人的那根東西已經濕漉漉的,他隨便搓動了幾下,男人就發出更大聲的浪叫。

 

他忍不住罵了句髒話,稍稍用力捏住那根東西,男人偷偷伸手去碰,他低吼一句,「放手!」

 

「嗚……」男人雖然搖著腦袋,還是聽話的鬆開了手。他獎勵似的加快了捋動的節奏,胯下也急速撞擊。男人只能死命抓住身前任何一樣東西來固定身體,仍然一下一下被撞離原來的位置,頭部都垂到了沙發外面。

 

黎競不耐煩的抓起他的上半身,向後拉扯著一陣猛插,這種刺激把男人攪弄得差點暈了過去,隨著身體產生了一陣痙攣似的抖動,他那根東西劇烈的彈跳著噴出了濃濃的精液,身後一瞬間絞得很緊,讓埋在他體內的黎競也沒能堅持住,甚至來不及抽離,竟然立刻就直接射在他裡面了。

 

「該死……」黎競懊惱的重重壓在了他身上,兩人滿身的汗水都交融在一起。

 

男人好半天不能動彈,承受著身上幸福的重量,一邊大口的喘息一邊斷斷續續的說:「沒關係……你的東西……我都要……」

 

黎競也喘了好一會才能繼續說話,他微抬起身子掃視一眼男人的後腦勺,伸手在對方頭上「啪」的一拍,「……神經!」

 

激烈的性事過後,黎競靜靜地躺在對方身上,累得不想再動了。

 

可是,劇烈運動之後的疲倦也使得饑餓很快回歸,身為施予者的黎競尤其消耗了太多體力。他抬起了自己的下半身,稍稍往外一動,從男人身後抽出自己已經變軟的性器。

 

兩人終於分開的那個地方還帶著濕潤的粘膩,黎競皺眉看著那點夾雜紅色的乳狀物,果然……還是傷到了,更要命的是兩個人都忘記了使用安全套。

 

身下的男人低低呻吟了一聲,回復理智的縮緊了自己的身體,併攏了兩條腿,手也作勢遮住下面那一塊羞恥的部位,同時低著頭四處尋找他的衣服。

 

黎競略有些好笑的看著,又罵了一句,「假正經!剛才騷成那樣……現在裝什麽裝?」

 

男人一句也沒有辯駁,但黎競分明看到他露出的耳根立刻紅透,這樣看著居然覺得有幾分性感……黎競這次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,以極快的速度穿好內褲、披上睡衣。

 

居高臨下看著穿衣動作有點緩慢的男人,他沈吟了一下,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交代對方:「別急著穿褲子,你要去洗個澡,處理一下那裡的清潔……」

 

男人頭垂得更低,幾乎都要到地面了,用低到近似聽不見的聲音回答,「……嗯。」

 

「媽的,嗯什麽嗯,大聲點!」

 

男人畏縮的樣子讓他看了有氣,搞得就像被他強姦了一樣。明明是對方自己要求,還表現得無比淫蕩,現在享受完了,就變成了尋求安慰的受害者?

 

「啊……我知道了!」男人偷偷抬頭看見他的怒容,馬上身子一抖的回答,這樣乖順聽話的態度也讓他不舒服。

 

「你現在是幹什麽?我強姦你了?怕成這個樣子?算了,我懶得跟你說,你要我幹,我就幹了你,你滿足了吧?以後不用找我了!」

 

男人有點呆的看著他,臉上那抹性事過後的潮紅逐漸變成了蒼白,「你還是不願意看到我?」

 

黎競也有點搞不清狀況,「你什麽意思?你要的不就是這個?別以為這種事有什麽大不了的,你只是要男人,出去找多的是,何必纏著我?不就是因為之前沒有得到過,現在你得到了,可以放手了!」

 

男人的嘴動了幾下,隨後難堪的咬住了下唇不做聲,黎競正了正身子,提步向大門那邊走,「那就沒事了吧,你快點搬吧。」

 

「……我不會搬的!」

 

身後非常清晰的響起了這句話。

 

黎競腳步一頓,回過身慢慢的說:「你還在要什麽?你食髓知味了?想再來一次?我可吃不消了。你太淫蕩,我招架不住。如果你真那麽饑渴,我明天給你介紹別人!」

 

蔡以光渾身冰涼的聽著,真的想著自己現在死掉可能比較好。他坐在地上直直的看著地板,繼續用平穩的語調回答黎競。

 

「我只要你,不要別人。但是……如果你想讓別人來幹,我不會反對,不過我要你在旁邊看。否則我沒有辦法……我對別人沒有反應,我試過……黎競。有別的辦法,我也許不會這樣纏著你……只有對你,我才有那種欲望,任何別人都不行。」

 

「……你有病!」黎競十分肯定的陳述。

 

「對……我有病,而且治不好了。黎競,我求你……你反正沒有固定的床伴,就跟我不行嗎?我只要這個。你永遠不會喜歡我,我早就明白了,我不會奢望那麽多……在你找到真正喜歡的人之前,把我當備胎吧,我會隨叫隨到,無論做什麽我都願意。不想看到我的時候就叫我滾,想要的時候,隨便你怎麽上……有一天你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了,我保證,我一定自動消失。」

 

蔡以光極力冷靜的說著這些,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。雖然心臟那個部位很疼,但一切都是他自己找的,而且比起跟黎競毫無關係,這已經是最大的幸福。

 

黎競冷冷的看著地上這個卑微如塵蟻的男人,嘲諷的反問他:「你真以為你做得到?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的時候,你就不肯放過我了!這樣一直纏著我,什麽事都做得出來,甚至是……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歡我哪裡,我怎麽會惹上你這樣的瘋子?最開始的時候,你不是這個樣子,我記得……你偷偷看我,對我很好,但你根本不敢說出來。那件事我也沒怪你,你是老師,我是違反校規的學生,你做的事也無可厚非……我只是不明白,你為什麽現在又跑來糾纏我!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以為的這麽喜歡我,為什麽當年不說?我跟他在一起之前,你就已經是我的老師了!既然你並不想走進這個圈子,為什麽要破壞別人的生活?你這種人……你覺得任何一個正常的人,會喜歡你這種人嗎?」

 

「最開始的時候……」蔡以光癡癡的看著眼前高大的黎競,他很感激黎競終於肯跟他說這麽多,「我想保護你……我以為,你根本就不喜歡男人……我怕,把你帶進這個圈子,破壞你的前程……可是……」眼淚一滴滴掉下來,他痛苦的掩住了自己的臉,「你竟然喜歡男人,只是不喜歡我!我珍惜你的前程,可你竟然跟他在學校裡就敢做出那種事!我很後悔,我應該見到你的第一天就跟你說!我喜歡你!黎競……我這輩子不會再喜歡第二個人!以前,現在,以後……我一直一直……我要的根本就不是救贖,我要你!但是……你再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了……你從來沒喜歡過我……即使是以前,你也只當我是你的老師。我能怎麽做?是我自己……親手把你毀掉了……」

 

黎競緊抿著嘴唇看著他一言不發,對男人滿面的淚水和痛苦並不報以任何同情,只是臉上的表情稍微有一點點詫異。蔡以光竟然是這樣想的……保護他?真是可笑又可悲的男人,但究竟其實,跟自己對明曉做的也差不太多。以為對方需要自己的保護,代替對方做出重要的抉擇……無論是眼前這可悲的男人,還是那個失去了明曉的可悲的黎競,都是在以愛的名義做著自認為對的事。到底對還是不對,有誰能審判與界定?這份固執也是可笑而持久的,可即使時光重來一次,也許他還會那麽做。

 

「黎競,跟我簽那份協議吧……我的生命、財產、感情、身體……一切都屬於你。這跟贖罪什麽的根本沒關係,只是因為我喜歡你這樣簡單的事……請你認真考慮一下,不要現在回絕我,給我一點機會……」

 

男人還在語無倫次的懇求著,蒼白的臉色和遍佈青紅痕跡的赤裸身體雖然淒慘不堪,卻散發著異樣的情色感,與那些卑微的懇求聲混合一起,竟然真的產生了幾分意外的誘惑力。

 

「閉嘴!你需要先洗個澡,然後睡一覺!你現在這種鬼樣子,簡直讓我做噩夢……快去!把自己收拾乾淨!」

 

男人被他的吼聲震動了一下,趕緊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,撞撞跌跌的跑向浴室。要進去的時候才回過頭來小聲確定,「……你不會走吧?」

 

男人咬著嘴唇可憐兮兮的樣子很有點像個被老師處罰後的學生,黎競忍著莫名其妙的笑意瞪他,「如果你不快點,我就走。」

 

「哦!」男人很聽話的沖進了浴室。

 

黎競其實也想洗個澡,於是他晃悠悠的回了自己的家。匆匆處理完清潔問題,還順便下樓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管藥膏……再怎麽說那家夥也是被自己弄傷的。

 

拿了藥,他快步走向回去的路,上樓的時候走到一半,被堵在樓道裡的好大一團黑影攔住了去路。樓道的燈早就壞了,那縮成一團的東西竟然發出了很低的哭聲,怎麽聽怎麽耳熟。他突然有點尷尬和惱怒,清了清嗓子開口,「喂!別在這丟人了,快上去。」

 

「啊……你回來了?」含糊的低泣聲立刻停止了,看不清面貌的家夥結結巴巴的解釋起來,「我……我以為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
 

「媽的,快回去!」黎競拽住他的手臂就往樓上拉,被其他人看到還不知道他怎麽欺負這家夥了。三十歲的老男人了,還這麽愛哭,真他*的……比從前還幼稚。當初剛入學的時候,他還崇拜過博學的老師呢!真是個笑話……就跟過去這漫長的七年一樣可笑。

 

把男人拽進了自己的家裡,黎競命令他好好趴在床上。男人一直為剛才的丟臉行為而難堪,低著頭默不作聲,聽見他這個命令的時候才「啊」的一聲紅了臉,猶豫著拒絕,「我……我自己可以……就不用麻煩你了……」

 

「你在害羞什麽?幹都幹過了!你哪裡我沒碰過!你還真是奇怪!這個時候磨蹭什麽東西!」

 

男人瑟縮的抖了幾下,順從的轉過身趴在了床上,任由黎競給他拉下褲子。

 

紅腫的臀上留有鮮明的手掌印,全是黎競弄的。他看到這個也有點臉紅,以往任何一場性事從沒這樣激烈粗暴過。他分開男人的兩條腿,用很小心的動作給對方擦上藥膏,指頭伸進去的時候,那個小洞竟然緊緊的一縮,同時聽到了男人低聲的呻吟。

 

簡直是……超級淫蕩的家夥!他憤憤的罵了一句:「你要不要這麽敏感啊!老師!」

 

這兩個字一說出來,他身下的男人羞恥得把整個頭都埋進枕頭裡,再不肯發出任何聲音。他忍住笑給男人塗完藥,伸手拍打了一下男人的背:「好了!」

 

男人飛快的轉身穿好褲子,頭一直垂得很低,把自己收拾得又像個人以後,他才偷瞄一眼黎競,「呃……你肚子餓不餓,我做點吃的。」

 

黎競確實很餓,但眼前這男人也憔悴得像鬼,倒讓他不好意思再做別的要求。對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,臉上一下子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,「啊,我沒關係的!很快……做好了我給你送過來!」

 

真殷勤……黎競眯眼看著這個滿面喜悅的家夥,真不知道他在高興什麽,「你真的沒關係?我看你應該先睡一下。」

 

「沒事的!那我去做了……其實之前我都準備好了,正在做宵夜給你……」

 

「……」黎競明白他在說什麽了,再次斜睨著他罵了句「白癡」。原來這家夥在廚房做宵夜……才被自己抓個正著。他想起那時看到的場面,有點擔心起來,「你真的行?我看你好像打破碗了……」

 

「呃……我碗碟很多!」男人的臉又紅了,從他身邊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,他看著對方笨拙的姿勢,突然想起了跟明曉的第一次……那次也是搞到明曉受傷流血,兩個莽撞的少年都不懂什麽技巧,只知道橫衝直撞。

 

事後明曉身上的慘狀把他嚇得不輕,以至之後的每一次,甚至跟別的性伴侶,他都會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,沒辦法完全放開享受激烈的性愛。也就是說,他從來沒有徹底爽過,除了剛才那次,簡直是瘋狂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,他可以那麽粗暴狂野的對待另一個人。

 

而且直到現在,他還是沒有什麽做了壞事的罪惡感,對方超出常規的淫蕩說明那正是對方的需要。即使受了傷,流著眼淚,對方的興奮和滿足都是無法偽裝的,這讓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充滿雄性的自豪。對比他交往過的、無法從他這裡得到滿足的性伴,那男人確實補償了他的某種心理缺憾。

 

再堅持什麽毫無關係,已經變成一種矯情,他確實跟這男人發生了親密的行為。雖然是對方死纏爛打,他也從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。至於以後怎麽對待這個家夥……他也懶得去想。他特殊的職業決定了他並不能考慮什麽以後。

 

果然並沒有等太久,男人就喜滋滋的端著盤子過來,兩個人坐在他簡陋的餐廳一起吃著味道不佳的宵夜。

 

黎競也沒怎麽挑剔,能夠在性事之後還為他做東西吃的床伴絕無僅有,他面不改色吃著盤子裡過淡的食物,在對方連聲抱歉的時候只微笑了一下。就是這麽一點友善的微笑,竟使對方哽咽著聲音表達感激,說什麽這是七年來第一次可以跟他坐在一起……

 

真的很白癡……黎競沒好氣的瞪了過去,嘴裡含著食物模糊的低吼:「吃你的……少廢話……」

 

「哦……」對方還是像個白癡般笑著,帶著淚意的眼睛一直偷偷瞄過來,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會再覺得那種眼神有多恐怖了。頂多是一隻狠狠咬過自己一口,之後卻又對自己死纏爛打的小狗……

 

頂多是一隻狠狠咬過自己一口,之後卻又對自己死纏爛打的小狗……

 

他這樣想著,也瞄了坐在他對面的男人一眼。對方碰上他的眼光之後又驚慌的移開了視線,那副手忙腳亂的樣子惹得他差點噎著,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:「你幹嘛!好好吃!」

 

男人立刻把亂動的手腳都放好,拿著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來。他突然發現自己經過這個晚上,已經開始習慣控制對方的感覺,從之前的性事裡面,就重複了好多次。

 

一個指令一個動作,這男人真的就像自己小時候養過的那只狗,只要自己的眼睛看著它,對它笑一笑,它就一直搖著尾巴,絕不違逆主人的任何命令。甚至自己一個眼色,它都會傷心或者高興,但如果自己抱著別的狗狗玩,它就會沖上去狂叫著嘶咬對方。

 

那只小狗最後死於一場小小的車禍,他曾經哭了好幾天。雖然平常對它並不是太好,可那是他生命裡面唯一視他為全部的存在,他其實也需要那只小狗,來體會自己並沒有被遺忘或漠視。

 

單純的小狗眼睛裡只有他一個人,一直到死去的那天,它的全部世界就是身為主人的他。所以在它死掉以後,他也再沒養過其他的寵物。如果所有的寵物對主人都是那樣忠誠,他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強烈的失落。一隻寵物,只能活幾年或者十幾年吧,他卻可以活很久很久,既然沒辦法相互陪到最後,那就不要進入他的生活。

 

七年前的他,以為明曉就是那個可以跟他相伴到老的存在,即使彼此分開,他還妄想過明曉會回來找他。再後來,父親病死,他慢慢習慣一個人住在這間屋子,出入於酒吧暗巷之中。他再沒有奢望能夠重遇明曉,甚至不敢奢望會有任何一個人跟他有所聯繫,他已經不是十七歲的黎競。

 

一直到吃完了盤子裡的東西,蔡以光才敢開口說話,他有點畏縮的小聲詢問黎競,「你一個人住在這裡?」

 

黎競點點頭,開始起身收拾碗筷。

 

「那個……你父親什麽時候……」蔡以光還是不太敢多說話,但又忍不住探問有關黎競的事。這間屋子的客廳就掛著黎競父親的黑相框,他進門的時候早注意到了。

 

黎競端著盤子回頭看他一眼,對他結結巴巴的樣子很不以為然,「你在難過什麽?又不關你的事!他是病死的……三年前。」

 

「啊──那……那你現在的職業……是從什麽時候……」

 

「這也不關你的事!」黎競把碗碟丟進洗碗池,一邊沖洗一邊大聲說話,「也是三年前!他病得跟厲害,我就多借了一點錢……都過去了,我現在過得很好。」

 

蔡以光不再繼續問了,坐在桌邊沈默的看著黎競的背影。對於黎競來說,那真的能夠過去嗎?借錢……是為了父親的病,不得不借下所謂的高利貸吧,之後就替對方工作,以此償還他永遠還不清的債務?小說中的悲情爛俗橋段,在黎競的嘴裡只有簡短的一句話──都過去了,他活得很好。

 

「那個……你也累了,回去休息。好好睡一覺。」黎競背對著男人這樣交代,以略帶強硬的命令口吻,他不用回頭就知道,男人一定會老老實實的照做。

 

果然,身後馬上響起回答的聲音:「……嗯。你也好好休息。呃……你明天晚上回來嗎?」

 

「也許吧。看有沒有事情忙。」

 

「……那個,你還差多少可以還清?能告訴我嗎?」

 

「……這個不關你的事。你給我好好回去睡覺。」黎競回頭盯了男人一眼,對方趕緊閉嘴站起了身。

 

「那我先走了……你早點休息。」

 

看著男人極為緩慢的步伐,黎競有點好笑的看向窗外的天色。都已經快要天亮了,微朦的晨光透出深深的藍。還休息個屁,即使是他的這種工作,也得每天去社團報導,嚴格的制度是不能違抗的。何況他欠的不止是金錢,還有社團在他最困難時出手相助的人情。雖然對社團而言,那不過是一筆交易,對於當時的他來說,卻是唯一的救援之手,也是唯一的出路。

 

至於退出,他不是沒有想過,可是就算有一天能夠還清所有的債務與人情,他也做不了任何別的工作吧,他學生時期的不良紀錄、他這幾年出入警局留下的厚厚的案底,都決定他只能走在這條路上。所以,他不去想以後,也不想再遇到明曉,他不能保障帶給任何人幸福。而執意纏住他的這個男人……真的是個意外,他竟然不知道該把這個家夥怎麽辦。

 

他很明確的推開了,沒有任何作用,他嘲諷也好、虐打也好,都是這男人求之不得的,就連極為粗暴的一場性事,也是這男人可憐兮兮向他懇求的,對於這種趕不走的小狗式的無賴,他能怎樣呢?湊合著順其自然好了。

 

黎競甩甩自己的頭,不再為這件破事傷神,很快的換上了出門的衣服。只是在下樓之前,他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,輕輕走到隔壁,把耳朵貼在了對方的大門上。

 

裡面沒有傳來任何響動,應該是乖乖的在睡覺了。很好,晚上可以獎勵點什麽,就帶個甜點回來好了,他記得那家夥以前喜歡吃剛出爐的蛋撻,還經常在課後帶他出去一起吃。

 

他滿意的轉身下樓,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在用小時候對待那只狗狗的方法,來對待那個麻煩的男人。

 

從那天以後,兩個男人不可思議的變成了半同居的狀態。

 

黎競每天照樣去「上班」,有時接近淩晨才回家。但不管他回得多晚,總有一頓熱氣騰騰的宵夜等著他。

 

在表面的和平共處中,兩個人漸漸組成了支配者與被支配的關係,蔡以光把自己放在一個極低的位置等待任何來自黎競的召喚。

 

幾乎是每隔一天,在黎競體力充沛的時候,他們都會做一點成人之間的活動,唯有這件事,蔡以光敢於主動要求。只要他用卑微而濕潤的眼神看過去,黎競立刻明白他的需要,身體也會被撩起激烈的反應。

 

就性事的和諧上,他們倒是無比搭調,黎競終於告別了往日的心理障礙,從一個並不嗜好性愛的男人變成了沈迷於這件事的健康青年。但是除了上床和一些比較淺的話題,黎競拒絕蔡以光得寸進尺的企圖,在對方試探他更多心事的時候,就會閉上嘴以冷硬的眼神瞪過去。

 

他們可以一起看電視、聊新聞熱點;甚至可以吃著零食坐在一起看球賽了。雖然黎競知道那男人其實不喜歡足球,只是喜歡看他欣賞球賽的樣子,因為每次他為了自己喜歡的球隊進球而歡呼之後,總能捉到對方紅著臉移開腦袋的窘迫。

 

就這個問題,他曾經命令過男人,「你不用勉強自己坐在這裡,不喜歡看就回去做你的事。」

 

男人很堅決的搖頭,繼續沈默的坐在他身邊,寧可忍受九十分鍾自己眼中枯燥無味的「一堆男人追一個小球」。

 

也並不是什麽忍受……對於蔡以光來說,黎競歡呼雀躍的表情是那樣珍貴,帶著少年時代殘留的稚氣,又有散發性感味道的純粹快樂,那種極高強度的興奮……只有在黎競沈迷於性愛高潮的那幾秒可以看到。

 

蔡以光慢慢開始感受到,能夠看到快樂的黎競,比其他任何事都要好,它能讓自己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幸福。

 

他不可能成為黎競的伴侶,他永遠沒有那個資格,只要像現在這樣,能夠安靜的待在黎競身邊,看著黎競吃零食、為進球而歡呼,並且偶爾看他一眼,跟他說幾句話。

 

蔡以光的小說已經遭遇瓶頸,後面的情節暫時無法寫下去。他不知道坐在樓頂的男主角應該怎樣選擇,是直接死掉還是繼續無恥的纏著那個無辜的女孩。

 

繼續糾纏下去的話,也許女孩會同情或者心軟,但那其實不會是愛,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是對等的關係。

 

就像現在的他和黎競,他不敢也沒有無恥到想要得到黎競的愛情,他只是在利用對方的性向和身體欲求,以一個絕對弱勢的位置來維繫他們的關聯。黎競居然能對他產生性欲,這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上天的恩賜。

 

他就那樣一直看著黎競,對方的一舉一動任何表情都不想錯漏。黎競有所察覺的偶爾瞪他,也只能讓他紅著臉暫時轉過頭去。可頂多過了一兩分鍾,他又無法自製的故態復萌。

 

黎競也懶得再看他,保持著眼睛盯住螢幕的姿態平穩的發號施令:「我餓了!今天想吃甜的,快去做!」

 

「嗯!」蔡以光馬上起身,勇敢的跑進廚房與食材和碗碟展開戰爭。

 

吃完了淩晨一點鍾的自創甜品,黎競擦著嘴給予最新的評價:「味道還行……你進步了。」

 

「啊……真的嗎?」蔡以光登時高興的笑出聲。

 

「白癡……至於笑成這樣!」

 

「……不好意思。」蔡以光趕緊忍住興奮的表情主動收拾碗筷。

 

「那個……我要出去幾天,時間多久我也說不準。」

 

「啊?黎競,你該不是……那個,沒有危險吧?」蔡以光很想追問到底是什麽事,卻又不敢刺探得太多,好不容易才讓黎競可以容忍他的存在,他現在比從前更害怕惹來黎競的討厭。

 

「……應該沒事。」黎競也不太確定的沈吟著,濃黑的眉微微皺起,「總之有幾天不會回來。你記得別丟人,又跑出去哭。」

 

「……我不會了。」蔡以光被黎競的警告弄得耳根紅透,上次他真的太丟臉了。以為黎競上完他就把他扔掉了,再也不會回到這個住處。就像七年前……被關上的那扇大門,那種歇斯底里的沮喪讓他完全失控。

 

不管怎樣,黎競竟然會對他做出交代,這種被重視的感覺足夠他高興好一陣了。雖然對方從來沒有留他在這間屋子過夜,他也並不敢有那個想法。不是朋友,不是情侶,卻能夠每天見面,還因為要離去幾天而對他知會一聲,已經比床伴和鄰居還要多點什麽。

 

於是第二天早上,蔡以光結結實實的睡了個好覺,沒有再像前些天,時刻擔心黎競出去了就不會再回來。

 

雖然沒有黎競的屋子裡很寂寞,等待的過程卻是一種愉悅。因為他知道黎競會回來,說不定還會給他帶點禮物,這些天都是這樣──只要他沒惹得黎競不快,每天都會收到對方帶回來的點心。

 

他很想說……其實他早就變了口味,但還是當著黎競的面開開心心的吃光它們。這真像主人對待寵物的方式……可能黎競也並不擅長處理這種怪異的關係,乾脆把他當成街邊的流浪貓狗之類,對著自己叫,就給一點吃的,免得被一直纏著在耳邊叫個不停。

 

在家裡等了足足一周,他都沒有等到黎競回家,即使對方交代過,他還是開始變得不安。黎競家裡根本沒有座式電話,只有隨身帶著的那個手機。他猶豫了很久,還是撥通了彼端的號碼,關機的信號讓他更加擔心起來。

 

他真的很害怕,黎競是去做什麽危險的事情,殺人放火……或者被別人殺掉。甚至被員警抓起來……嚴刑拷打……所有殘酷的想像都在漫長的等待中漸次產生了。

 

他不斷撥打那個一直關機的號碼,沒有一次傳來接通信號的聲音,在實在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可做之後,他突然想起了那個老醫生。如果黎競受傷了……一定會去那個地方,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,他平生第一次超速駕車,趕往那個去過兩次的街區。

 

黃昏的暮色中,他焦急的敲響那扇緊閉的門,過了很久才打開微微一條縫,門後是個陌生的年輕人。

 

「那個……我找這裡的主人,醫生!」不知道老醫生的名字,他只能這樣無禮又含糊的說著,對方眯著眼睛審視他一眼,「啪」地一聲關上大門。他趕緊加力拍打那扇門,開始呼喚黎競的名字,「黎競!你在嗎?黎競!」

 

門再次打開,一股大力把他拽了進去。首先迎來的是一記猛拳,當他倒在地上抱住腹部的時候,身邊傳來好幾個人的聲音。

 

「這他媽誰啊?沒見過!」

 

「我也不知道是誰,反正他欠扁!叫得那麽大聲,萬一把條子引來就真的大條了!」

 

「綁起來好,順便嘴也堵上!免得亂叫!黎競還在睡呢,之前流了那麽多血,別讓他被吵到!」

 

聽到了黎競的名字,蔡以光顧不得腹間的疼痛,掙扎著低聲說:「我不是壞人!我是黎競的朋友……」

 

那個開門的年輕人伸出腳踢他:「你不是壞人,我們是!閉嘴,不准吵!」

 

旁邊幾個人把他架起來,放在一個長凳上坐好,好幾雙眼睛一起審視他。

 

「你誰?不准廢話。」

 

「我……我是黎競的……呃,鄰居……」

 

「媽的,吞吞吐吐,一看就不老實!」開門的那個家夥低聲罵了句,狠狠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,「說實話!」

 

蔡以光又痛又怕,但這群兇神惡煞的家夥顯然認識黎競,他忍住憤怒和屈辱清晰的解釋:「我是他鄰居,也是他朋友……他說出去辦事,一星期沒回來。他受傷了?有沒有危險?我要見他!」

 

「……朋友還是炮友?你老實說,沒關係。我看你這樣子,也沒什麽身手,不像道上的人。」有個看起來斯文點的青年似乎信了他,以眼神示意其他人暫時放開蔡以光。

 

「……我是他的鄰居,也上過床。這樣可以了吧?他到底怎樣?傷得重不重?你們說他流了很多血,我……」蔡以光努力保持著冷靜,可額角的汗大量往外湧,誰都看得出他的焦急,那斯文的青年終於對他微笑了一下。

 

「別擔心,他中了兩槍,但他命硬得很,從閻王那兒轉了一圈就回來了。」

 

蔡以光呻吟了一聲,聲音都發顫了:「……兩槍?他怎麽會……你們放心,我不會害他,求求你們,讓我看看他!」

 

「他睡了……早就挺過那關了。你放心吧……現在不方便,大佬親自在看他,他可是為大佬擋的槍。」

 

黎競為別人擋槍?蔡以光的眼眶立刻就紅了。用自己的命,去為別人擋槍的人……誰又會去珍惜他的性命呢?

 

「本來我不該跟你說這個……看你好像真的是黎競的『那個』,才把實情告訴你。黎競是我們的好兄弟,我們都很佩服他,但我們勸不動他。如果你可以,就勸勸他,別再這麽玩命了。他的命也只有一條。」

 

那個斯文的青年看著他的眼睛很小聲的說了這幾句話,旁邊的幾個年輕人也都沈默了,不再對他露出敵意和刺探的眼神。蔡以光頹喪的垮下身體,整個人都不能停止顫抖,他深深的害怕……下一次會看到黎競的屍體。

 

「……我沒有資格……管他。我才是……最對不起他的人……他不會聽我的……我不敢勸他……」他帶著哭腔再一次痛悔自己當年所做的事,如果不是自己點燃了那個毀滅一切的火種,黎競早已是前程錦繡,又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,以血肉之軀去為別人擋住槍口。

 

沈浸在悔恨中的他,把幾個年輕人也弄得情緒低落起來,那個開門的家夥甩甩自己的腦袋,拍了下蔡以光的肩膀:「別擔心了,起碼這次他沒事!還可以在家休息一兩個月的假期呢!」

 

蔡以光掩住自己的臉,因為他無法忍住眼淚。在一群比他小很多的男孩子面前痛哭,這簡直軟弱不像個男人,可是他沒有辦法把眼淚一下子趕回去,而且它們還越來越多。

 

他低聲的哽咽倒把幾個男孩子嚇到了,都不太擅長安慰他人的他們只得尷尬的互相看著,好不容易有一個想起自己口袋裡有包紙巾,趕緊掏出來碰碰蔡以光的手,「呃……這個給你……沒什麽啦!他很快就會好的。」

 

蔡以光用了好一段時間來控制自己的失態,屋子裡樓上的房間已經走出了幾個男人。他們帶著墨鏡看不清面容,腳步聲很沈,年紀都比樓下這幾個大得多。

 

經過蔡以光身邊的時候,一個身材高大的墨鏡男腳步停頓了,頭部轉向那個斯文的青年,「這是誰?」

 

「呃……黎競的情人。」

 

「哦?那就不要為難人家,讓他上去看看吧。黎競已經醒了。」墨鏡男沒有再多說,帶著屬下快步離開了這間擁擠的小屋,蔡以光也沒有心思多看別的人,急匆匆上了樓。

 

走進房間的那一瞬,正在為黎競換藥的老醫生抬起頭對蔡以光微笑,忍著傷口處疼痛的黎競也看見了他,意味不明的皺了一下眉。蔡以光極力穩住發抖的腳,輕輕走到病床前面,一時間沒有開口,只沈默的伸出手去握黎競的。

 

黎競的手躲了一下,還是被蔡以光緊緊握住,他帶著懇求的目光和手上很大的力氣正好正反比。黎競看了他一眼,也就沒再甩開。隨著傷口敷上新藥的那陣劇痛,黎競被蔡以光握著的手也猛然加力,反過來把蔡以光捏得十分疼痛,可男人的嘴裡竟然一聲都沒有出。

 

蔡以光任由黎競大力的握著,指節都因此發出了輕響,但他絕對不會放開自己的手。如果疼痛是靠近黎競必需的條件,他甘之如飴。他真正害怕的是,黎競不肯施予他這份共同擔承的疼痛。

 

換完了外用的傷藥和吊在床頭的點滴,老醫生很快就收拾好離開了這間「單人病房」,只有生死交關的重傷病人才能享受這間條件最好的病房,當黎競被送過來的時候,傷勢重得再送進大醫院都來不及了。

 

「他傷得很重……幸好他夠年輕。」老醫生對蔡以光這樣說,「你跟他說,下次再這樣千萬不要到我這了,直接送去別的醫院。我的老命可經不起嚇。」

 

老醫生離開之後,蔡以光靜靜的看著黎競憔悴的臉。兇險的傷情令得黎競體力十分衰弱,臉色也異常難看,只有那雙黑眼睛還是晶亮有神的。黎競對於剛才老醫生的話有點窘迫,半帶著解釋的意味開口,「他被人拿槍抵著……給我動的手術。」

 

蔡以光點點頭,給他蓋好身上掀開了一角的被子,「你覺得給他帶來了麻煩,是嗎?那以後就不要這麽任性了……不要再替別人……」

 

後面的話,蔡以光有點說不出來了,只垂下頭用力捏住黎競的手,眼淚又一次不由自主掉落在對方的手上。

 

黎競低聲罵了句「白癡」,聲音嘶啞的質問他,「我不是跟你說過,過幾天就回家。你為什麽不聽?」

 

蔡以光含糊的回答:「我……害怕……」

 

「你怕什麽?我這不是好好的。過幾天,就可以回去休養了,沒什麽事。別哭了!很難看……」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,黎競又有點虛弱了,頭靠在枕頭上咳嗽了幾聲。

 

蔡以光馬上去給他倒了杯水,想要喂他喝下去,他偏開頭躲了一下,搶過了蔡以光手上的杯子,「別這麽煽情……我手又沒事……我說,你別哭了啊,一個大男人……像什麽樣子。」

 

「……剛才在下麵,我就……對不起。」蔡以光紅著臉用衣袖擦拭眼淚,悲傷與自責倒是沖淡了幾分。

 

黎競聽他說完了才回過神,瞪著他狼狽的樣子低吼,「你當著他們哭?你……我的臉被你丟盡了!」

 

蔡以光只得連聲重複著對不起那三個字,直到黎競無奈的再度低吼:「好了!扶我上廁所!」

 

蔡以光衣不解帶的照顧了黎競幾天,居然遇到不少來看望黎競的人。

 

當然,都不是看起來很正經的人,無論衣著還是言辭,總有點粗俗邪氣的味道,看著蔡以光的眼神,也都帶著一點了然和戲謔。這說明黎競的性向,在所有人那裡都不是秘密,蔡以光也努力對那些並無惡意的眼光視若不見。

 

黎競沒有再拒絕他的看護,逐漸習慣大多數生活瑣事假手於他,能夠這樣守著對方、照顧對方,蔡以光居然感到無比幸福。

 

等黎競可以下床走動,老醫生就把他交給蔡以光帶回了家,只需要每天駕車來取藥就好。

 

回到家裡以後,蔡以光更加自在,不用再硬著頭皮被人觀賞審視,也能夠更加體貼細心的對待黎競。他過於殷勤的行為經常會讓黎競大罵肉麻,他臉照紅、事照做,完全不把黎競的抗議付諸實施。

 

當他忍不住問起這次事情的原委,黎競竟然也跟他說了一些,可能因為兩人成天都在一起,很容易形成一種親密的錯覺,黎競已經比之前更加能容忍他的越界。

 

那是一次談判,黎競和另外幾個身手比較好的年輕人跟隨大佬進的酒樓。他們在談判的過程中,根本不知道對方偷帶著武器,一言不合就對他們開了火。黎競幫大佬擋了兩顆子彈,還跟其他幾個人一起護著他逃離了現場,事後怎麽報復,已經不關黎競的事,他認為自己該做的已經做了,甚至慶倖自己不用去拿著刀槍跟對方火拼。

 

蔡以光問他,為什麽一定要幫對方擋子彈,除了逃避砍殺場面之外,還有沒有別的原因。黎競若有所思的回望他,無奈的微笑起來,「你還真是賴,非要刨根問底。我當時也沒想太多……我說不怕殺人是假的。下不了手殺人,就只能幫大佬擋槍。我欠社團的人情,出來混遲早要還嘛。那個時候……他們幫了我很多,是他們讓我老爸多活了一年。」

 

蔡以光身體變得有點冷,「你不怕……你真的會死?」

 

「……我怕。加入社團可不是吃頓飯拜個神那麽簡單,怕有什麽用?該擋就得擋。」黎競對他的驚異很不以為然。

 

「你真的不在乎……你自己的命?總有人關心你……需要你……不捨得你……」蔡以光艱難的勸著,黎競毫不在意自己生命的態度讓他無法承受。

 

「人總是會死,只不過遲早而已。如果有人為我傷心,一陣子也會好的。誰沒了誰不行呢?」黎競表情輕快的說著,看得出說出了心底的話,「有的事,我始終做不出來,不夠狠。在這個道上,死的都是不夠狠的人,我有自知之明。」

 

「……」蔡以光無言沈默了一會兒,臉上糾結的表情惹得黎競又是一陣低罵:「你這什麽表情?又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?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!如果那時候不是你,也會是別人……是我自己太不小心。我早就想通了,你為什麽老是這個樣子?看你這個鬼樣子就有氣!再這樣,你就滾回去!我自己已經可以了,呃……媽的,我肚子餓了,快去做吃的!」

 

「……嗯。」蔡以光勉強對他擠出聽話的笑容,腳步沈重的走進廚房。

 

鍋裡煮著清淡的粥,很快就飄出了好聞的香味。蔡以光呆呆的站在煤氣爐旁邊。

 

他已經越來越多的靠近黎競、瞭解黎競。也許總有一天,他能得到完整的黎競。可為什麽,他在感受到幸福和快樂的同時,也有了越來越多的痛苦和酸楚。

 

如果只是瘋狂的佔有欲和失去理智的迷戀,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。就像眼裡只有主人的寵物,什麽也不必去做,只要搖搖尾巴,主人就會看著它、寵愛它。可是現在,他還想要做得更多,而不僅僅是索取來自黎競的溫柔。

 

人的生命是那樣脆弱,兩顆小小的子彈就可以終結。如果他失去了黎競,他就失去了整個世界。黎競的命能有多硬?硬得過一次又一次的刀和槍的威脅?他想要……黎競快樂的活著、並且有所牽掛,那樣的人才會愛惜自己的命。

 

「……黎競,新聞上說了……他還沒有結婚。」蔡以光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,極力用平穩的聲音跟黎競討論。既然沒法回避,也不能回避,還是由自己主動說起比較好。這也許是卑賤到極點的自己,可以保留的最後一點自尊。

 

「嗯……我看到了。」黎競也愉快的微笑起來,掉過頭對他說,「他長大了!很帥……不像以前那麽瘦了。」

 

「他也許……還在等你……」蔡以光緊緊握住拳頭,並沒有試探對方的意圖,他是真的這麽覺得。既然黎競可以讓他一直喜歡到現在,也可以讓歐明曉一直鍾情。他們本來就是一對,何況黎競是那樣的愛著歐明曉,那種愛情,是任何人都值得珍惜一輩子的珍寶。

 

「……我不這麽看。」黎競很坦然的繼續笑著說,平和的臉上竟看不出一點惆悵和不甘,「他有他的生活,過去就是過去了……只要他過得好好的,我就沒什麽可遺憾的。」

 

「可是……你愛他。怎麽能夠……就這樣看著,不去找他?」蔡以光已經不能理解黎競到底在想什麽,愛一個人,怎麽能忍受不見他?

 

「……我不會去找他。」黎競斜斜看他一眼,「再說,這也不關你的事。你幹嘛這麽熱衷?你不是只要我看著另一個人,就要發狂嗎?我如果再去找他,你豈不是要進精神病院了?」

 

這種帶著嘲諷的調侃讓蔡以光無地自容,他勉強忍住想哭的心情對黎競搖頭,「這一次我不會了……黎競。你儘管去找他……我說過,只要你真正喜歡的人出現,我就會立刻消失。」

 

黎競以一種完全不信的眼神帶著笑意看他,「哈,真悲情。你可以做得到?算了吧……喂!你幹嘛這幅表情?我又怎麽欺負你了?你真是……」

 

看著對方泫然欲泣的樣子,黎競才察覺到自己剛才的話太有殺傷力,伸手在蔡以光頭上摸了一下,「別搞出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來,我還沒死。我說……你真不像個三十歲的老男人!好了好了,去洗個臉吧,待會扶我下去走走……好多天沒出門了,我都快發黴了!」

 

扶著走路還沒太大力氣的黎競,在樓下人潮熙攘的窄街上散步,蔡以光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,他們平淡而卑微的度過著如同眼前的每一天。

 

也許他們有過不甘和憤怒,爭取過也反抗過,最終也只得棲居在這窄小的角落。他們苟安於有所牽掛的困苦生活,不再想入非非企圖扭轉乾坤,消磨了少年時的雄心壯志,只要跟家人在一起,其他的都可以忘卻。蔡以光突然感覺到他們的幸福。

 

能夠這樣扶著黎競,走在腳下這條骯髒和擁擠的街,如果每一天都可以這樣過,他真的別無所求。即使在另一個世界,他算是功成名就,然而在這裡,他遠沒有身邊的這些路人幸福。一個人,孤單的活在那個乾淨而巨大的房子裡,可悲的幻想著自己愛的那個人到底在做什麽,遠遠不如此時以身體做支架,扛著自己所愛的這個人慢慢的往前走。

 

這樣真實和溫暖的重量,無論寫多少本小說也換不來,必須要親身體驗才能知道,愛不僅僅是瘋狂的迷戀和佔有,更是在對方受傷的時候能夠照顧他、扶持他,陪他走過那段他自己不能獨自走完的路。

 

當這條路走完以後,蔡以光又按原路扶黎競一直走回家,中途還順手在超市買了一些生活用品。兩個人一起挑選和爭論著,對每個在超市里擦肩而過的人善意微笑。

 

「……我真是敗給你了!算了,跟我說說你的書吧。寫到哪裡了?後面我還沒看……雖然有夠變態,用來解悶還是可以的。」黎競皺眉看他,把話題轉移開了。蔡以光那副沮喪頹廢的樣子,總是讓他不爽,但他又忍不住老要逗弄這個情緒敏感的家夥,雖然對方根本都不會反擊。

 

「啊……我有在寫後面了。我也知道很變態……那個,男主角沒有自殺,他想通了。」

 

蔡以光很感激黎競沒有對他窮追猛打,趕緊殷勤的回答,「如果再糾纏下去……女孩子就太可憐了。她其實並沒有傷害過任何人,只是太善良……才被所有的壞事纏上。即使是小說,也不能毀掉這樣好的女孩子……男主角才是不正常的,所有讀者也會這麽覺得。他下了樓……回了自己的家,他知道女孩子喜歡的是哪一個男孩,他用女孩的名字,給那個男孩發了一封郵件,然後用男孩的名字,給女孩也發了同樣的郵件。然後……他躲在信上所寫的那個地點,看著他們進行了第一次成功的約會。」

 

黎競停住了腳步,用看白癡的眼神瞪他,「他還真是亂來!他以為自己是誰?可以代替別人做這種私人的決定?也許他們只是相互之間有一點好感,還沒有想清楚,才沒有相互表白!感情的事難道不需要慎重?沒有決定之前,這個該死的男主角就給人家施加外力,這樣很白癡而且很自私!如果真的到了一起……以後會怎樣還說不好呢,如果發展得不順利,連原本的朋友都做不成了!」

 

蔡以光被他吼得額頭滲汗,腦袋再次垂下去,一聲都不敢再出了。

 

直到回了家,黎競還在碎碎念:「你要敢那樣寫,又會教壞一堆小孩!你敢寫我就給你刪掉!真是胡來……你不要以為你是作者,就可以充當上帝!你哪一點像個三十歲的家夥,幼稚!」

 

「……」蔡以光苦著臉聽,心裡卻在小聲說:「來不及了……已經發給編輯了,都排版了……」

 

「你有沒在聽?」黎競察覺到他在走神,伸手在他身上用力一拍,「我剛才都說了什麽?」

 

「那個……我有好好聽。但是……沒有啦,沒事……」蔡以光一邊偷看他的臉色,一邊吞吞吐吐的敷衍,這幅樣子把黎競惹得很火,乾脆一把摁住他就去扒褲子。

 

「我要狠狠的懲罰你!」

 

「啊──你傷還沒好,不適合做……」蔡以光面紅耳赤的護著下半身,卻又不敢用力掙扎,唯恐碰到黎競還未徹底復原的傷處。

 

黎競忍住強烈的笑意,換上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:「你又亂想什麽?真淫蕩……我是要打你一頓屁股,叫你知道教壞小孩子的下場!」

 

「啊──這就不要了吧!太難堪了……我都這麽老了……黎競,求你了!」蔡以光窘得要死,他已經二十多年沒被這樣體罰過了。黎競真的很奇怪,突然想到這樣捉弄他。

 

「抗議無效,快點!你要是乖乖的,就只打幾下好了。」

 

「……」蔡以光終於感覺到萬分的無奈,他已經老得開不起這種玩笑了,可是黎競那一臉嚴肅的表情讓他不敢拒絕,只得安靜的躺好,任由黎競動作不太順暢的解開他的褲腰。

 

好幾個星期沒有接受過碰觸的地方白皙滑嫩,就像剛出鍋的饅頭一樣柔軟可愛,黎競很佩服自己這樣的聯想,樂呵呵的揪住它又揉又捏。蔡以光忍著莫大的羞恥埋頭於沙發中,對他偏離正題的行為也不敢控訴。他不輕不重的打了幾下,久未發洩的情欲迅速燃起。

 

「……那個,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。」黎競壓低聲音繼續撫摸著手下彈性光滑的臀,對臉部埋在沙發裡的男人提出隱晦的暗示。

 

「還沒有啊……你走路都沒力氣……」蔡以光很老實的悶著聲音說。

 

「白癡……我是說,我想幹你了!」暗示看來還是不行,對於這男人的智商,黎競很有點懷疑,所以他惡意的說出了粗魯直白的要求。

 

「啊!可是……」

 

「別可是了!我不方便,你方便嘛,你自己主動點……每次都是我賣力耶,你這麽淫蕩,次次都把我累得要死,也該換我好好的享受一次了吧!」

 

「太……難聽了……」蔡以光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發出含糊的抗議,但還是遵從了他的要求,慢慢轉過身趴在他腿間,顫抖著手指去解開他的皮帶。

 

「其實你很興奮吧!別裝出不想要的樣子來!」

 

黎競很自然的挺起了腰部,用自己已經發燙的部位主動接觸對方的手,被撫慰到的那一瞬,喉間立刻發出快樂的呻吟。

 

對於性向早已敞開給全世界的他來說,沒有什麽是需要極力隱藏的了,尤其在自己的性物件面前,他的快樂都是給對方的鼓勵。

 

果然,他愉悅的表情和聲音讓蔡以光也激動起來,紅著臉在他腿間埋下了自己的頭,開始認真的使出渾身解數來為他服務。

 

愛一個人,讓他得到愉悅和快樂,遠比傷害他、毀滅他要幸福得多,雖然自己會有所付出,但連這付出的過程也是幸福的。看著黎競沈浸在性愛中滿足的臉,蔡以光深深感覺到自己此刻的快樂,哪怕只能陪著對方走過很小的一段路,也已經夠用一輩子那麽久,在日後的回憶當中,每一個時間的刻度都可以反復追溯,因為現在的自己,曾經與對方這樣親密過。

 

可能因為禁欲得有夠久,黎競很快就高潮了,不光是射精當時的快感異常強烈,事後還抱著男人啃咬了好一陣子。在男人身上留下了一片片的印記,黎競才心滿意足的放開對方,帶著慵懶的神情欣賞自己的戰果。

 

男人被他看了很久,還沒得到穿上衣服的許可,終於再次羞紅了耳根,試圖站起來逃進浴室。

 

「不要急著去嘛……再躺一下。」黎競破天荒的用上了撒嬌的腔調,手指還在男人身上逗留不走,蔡以光只好又躺了下來,視線定在某處不動。

 

「其實……如果那個時候,你要大膽一點的話,說不定……呃……」黎競帶著猶豫的表情撫摸男人的背脊。

 

「哪個時候?啊……你是說?」男人驚喜的回過神,可馬上就苦笑起來:「反正是我太懦弱……以為那樣對你很好。我每天都在想,對你說出來,甚至想直接對你……但你才十幾歲,我那樣做就是禽獸了!不過後來我幹的……也比禽獸好不到哪裡去。」

 

「呵呵……你想對我做什麽?直接撲倒?你那時候就打不過我了,老師!我可能會反過來把你強暴了,然後還是被開除,搞不好還會坐牢呢……」黎競居然可以滿不在乎的說起當年了,甚至還帶著調侃的笑意。

 

「你不會那麽做的。即使別人對你做了再過分的事,你也不會太計較。你就是那樣的人,不管十七歲也好,現在也好。」

 

男人很篤定的繼續苦笑,「我倒是想……每天晚上都想。可惜你眼裡只有……」

 

後面的那三個字,他忍著沒有說出來,再說下去,就變成了刺探和妒忌。

 

「……算了,已經過去的就不能回頭。」黎競的表情由迷茫變回釋然,似乎不想再談論這個由他自己挑起的話題。

 

「……如果可以回頭呢?」男人把視線放在黎競的臉上,一絲一毫的變化也不想錯過。

 

「那也就是兩個人,在一起。」黎競微笑著輕撫他赤裸的背脊,「反正我就是天生喜歡男人的,這個無論如何都不會變。」

 

是啊……兩個人在一起。歐明曉,和黎競。本來那樣般配的一對,因為自己惡毒的行為變成傷害和罪惡,少年的愛情猶如剛剛萌芽的花草,被自己毫不留情的碾碎了。

 

他已經知道,自己應該怎麽做。從瘋狂的佔有欲到心甘情願的放手、從瘋狂的索取到心甘情願的付出,其實只差一步。七年前沒有能走過的那一步,他現在又有了機會去走。非關補償,不是贖罪,只是每個經歷過愛情的人,都必須親身去走過的、從迷戀昇華到愛的那一步。

 

這是黎競教給他的愛,黎競對歐明曉的愛。在看到歐明曉回國的消息之後,黎競竟然可以僅僅因為對方過得很好而那樣平靜而單純的喜悅著。他從開始的震驚和不理解,到現在的想通想透,只用了短短幾十分鍾。

 

原來愛就是這樣簡單的東西:看著對方過得快樂。甚至不強求自己的參與,如果對方並不需要自己。

 

現在的黎競對他沒有任何期待與要求,他卻開始鄙視自己,在黎競的眼中,自己是什麽樣的一個人,已經比自己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更為重要。

 

跟自己那篇小說的女主角不同,黎競是那樣深切的愛著歐明曉,而不僅是互有好感。只要歐明曉也還愛著黎競,他們仍然是最般配的一對,對黎競這麽值得去愛一輩子的男人,歐明曉肯定不會再次錯過。

 

因為性愛帶來的滿足,這一晚的黎競很早就睡了。蔡以光坐在床前欣賞他沈靜的睡容,心裡滿滿的幸福感簡直快要溢出。等到熟睡的男人打起小小的呼嚕,他輕手輕腳的離開了房間,以同樣輕的動作帶上這間臥室的門,再回到自己隔壁的屋子。

 

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的時候,他最後一次給黎競做了早餐,放在黎競的餐桌上面,跟早餐一起留下的還有和一張字條:「黎競,用微波爐熱一熱再吃。我去辦事,今天不回來了。中餐和晚餐已經給你點好,他家的口味你應該喜歡,如果滿意,以後一直找他們吧,我預付了一些錢。下午可能會有特護來服務,你記得要給他開門。對不起,羅唆了這麽多……對不起,所有的事。──蔡以光。」

 

那一天黎競醒得很晚,因為那懶惰的男人竟然沒有叫他起床。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手腳很慢的給自己套上睡衣,然後用自己目前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沖到客廳尋找對方的身影。

 

那一天黎競醒得很晚,因為那懶惰的男人竟然沒有叫他起床。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,就是手腳很慢的給自己套上睡衣,然後用自己目前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沖到客廳尋找對方的身影。

 

居然不在,他還真敢!黎競忍著怒火四處找了一圈。餐桌上留下的早餐還有餘溫,那張字跡工整的字條說明寫下它的人心情也很平靜。

 

黎競拿著它看了半天,有點好奇那家夥到底去幹什麽了,搞得這麽神秘兮兮的,還給自己訂好送飯的餐廳……還安排了以後?難道不但今天不回來,還膽敢消失好幾天!媽的……昨天晚上都不說一聲,傻呼呼的留這張羅唆到死的字條!

 

還特護呢!他根本就不需要,憑那個男人就可以把他照顧得很好,幹嘛要浪費那種錢?媽的……那家夥頭殼壞掉了!黎競恨恨的罵著,把早餐塞進微波爐去熱,手裡的字條被他捏成皺巴巴的一團。

 

等那家夥回來,又要好好的懲罰一次了!不准再留字條這麽怪,有什麽話當面說清楚就好。還是那麽喜歡說「對不起」,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壞事照做,又滿臉歉意的家夥!與其事後說對不起,不如開始就不要那麽麻煩,搞砸了一切再來修補,全是沒用而且可笑的徒勞。

 

黎競突然有點懷疑,那家夥是不是又做了什麽大大的壞事,否則幹嘛連寫幾個「對不起」,還有什麽「所有的事」。他開始坐立不安,那愚蠢又討厭的男人到底去幹什麽了?這樣躲躲藏藏不肯當面說清楚的態度,絕對有很大的問題。

 

但就目前這種情況,他除了等沒有其他辦法。獨自看了一會兒電視、收了今天的報紙、撐著拐杖在樓下散步、給所有兄弟們打電話騷擾他們……滿心的無聊和寂寞還是沒法趕走。

 

從前一個人住得也很習慣,甚至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也不是太難,都是那個該死的家夥,纏著他死不放手。在逐漸習慣了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的現在,才發覺寂寞是那樣可怕,一旦那個人不在身邊,就完全像被世界遺忘了一樣。

 

他熬了好幾個小時,把之前做過的事重新又做了一遍,中途餐廳送來的食物他都沒有胃口吃。看著客廳裡大鍾表上龜速爬行的時間,煩悶得只想把那男人抓來痛打一頓。

 

媽的……回來就叫他好看!黎競在屋裡轉著圈低罵,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,那家夥還是一個電話都沒有打過來,餐廳又送來飯菜的時候,他直接把那家夥給他點來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。

 

自己也從來沒想到過,要去記住那家夥的號碼,因為對方總是在他身邊,不管想不想見到都會自動出現,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,自己想要看到他的時候居然不在。這下可好,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,真的是什麽都做不了。

 

看來,自己還是太粗心了,等那家夥回來,一定要記住對方的電話……等到怒氣漸漸沈積成自省的時候,門外響起輕輕的敲擊聲。他粗聲回答了一句:「來了!等等……」

 

看看窗外,都已經是黃昏了,那個家夥回來了?還是所謂的特護?不管是其中的哪一個,他都不會還以什麽好臉色,直接轟走或者拖進來暴打!

 

也沒什麽心思從貓眼看出去,他直接懷著滿腔怒意拉開大門,正準備轟炸一番,門前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讓他愣住了。

 

兩個人對看了好久,才雙雙露出淡然的微笑。

 

「黎競,你好嗎?」

 

「……明曉。啊,請進吧。」

 

完全出乎意料的會面,把黎競一時間搞懵了。腦子有點亂,但他努力保持平和的心態把歐明曉迎進了大門。對方看著他不太靈便的手腳,出於本能伸出手來攙扶,卻被他微微一讓而躲開了。

 

「那個……我自己可以。沒什麽事,都快好了。」

 

「哦……」歐明曉似乎有點尷尬,隨著他的腳步坐在沙發上。坐下之後的第一眼就是看到了黎競父親的遺像。

 

「伯父他?」

 

「嗯……三年前去世了,癌症。不過沒太痛苦,我一直陪著他。」黎競用自然而保持著禮節的態度,回答歐明曉的關心。

 

「……我知道你的事,黎競。你過得……不是太好,對嗎?你在混社團?那不適合你。」歐明曉臉上的笑意很快就變成急切,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,看著這個自己曾經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,他不再保持客氣有禮的社交口吻。

 

「那家夥去找你了?」黎競也不再那麽客套,臉上浮起悻悻不爽的神色,「那個白癡,居然背著我去找你,他神經病。」

 

「……我不願意見他,是他堵在我公司門口,非要我來見你。當然,我也想找你。」歐明曉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深深看進他的眼睛,「黎競,你有去找過我,是嗎?你以為那個作家是我?所以去見我?」

 

「……是。」黎競坦然看著他露出微笑,「我想看看,你過得好不好。現在我放心了。你很出色,跟我以前想的一樣。」

 

「那你覺得,我快樂嗎?」歐明曉沒有笑,只是尖銳的問他這句話,仍然含有隱隱怨恨的口氣,讓黎競也認真起來。

 

「……也許當年我是錯了。但是,已經做了的事我不會後悔。明曉,你留的信我有看過,我明白你的意思。你真的可以接受,像我現在這樣,生活在這種街區?你可以嗎?」

 

「……我不知道。也許可以。可是……你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。我被帶回去的當天,就跟他們說了實話,他們不准我來找你。如果我不聽他們的話出國,他們就告你,讓你進監獄。我沒有別的辦法,黎競……我直到現在,還在那個籠子裡。我下個月就要結婚,是他們給我安排的女人,我一點都不想……」歐明曉漸漸激動起來,聲音帶上了哽咽。

 

「明曉,你那個時候為了保護我,所以才出國?就跟我對你做的一樣啊,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,但還是那樣做了……你的婚姻,你如果不想,就拒絕。這一次,你可以為自己做出選擇。」黎競握住了他的手,像從前那樣輕撫他的頭髮。

 

「黎競……拒絕這場婚事,等於向全世界出櫃,已經有報紙雜誌在猜測我的性向。我會一無所有……我在國外的公司,也是家人投資的。如果……如果我還有你,就什麽都不怕。」

 

歐明曉緊緊靠在黎競身上,汲取對方比從前更暖的體溫,只要眼前這個男人能夠陪他走過最艱難的選擇,他想……他會有勇氣跨過去。

 

「……明曉,這是你的人生抉擇,不是在做生意。不是放棄什麽,就能得到另外一些什麽。我們都長大了,我不會再替你做出選擇。」

 

歐明曉突然覺得很冷,他看著黎競的眼睛,那雙眼睛裡只有平靜的憐惜,「黎競……你的意思是?即使我放棄一切,你也不會給我一個承諾?」

 

「明曉,沒有誰能對另一個人的人生做出承諾。即使說了,也未必做得到,我們唯一的權利只是靠自己做出選擇。你覺得我能成為你的救生圈?你真的還愛我?還是你認為我會一直對你好,才覺得選擇我是對的?你放棄婚姻,來得到我?這是你的籌碼?明曉,感情不是這樣的……你做了太多生意,你的想法有偏差。」

 

黎競很冷靜的看著他,再次提起七年前的那件事,「我那個時候,其實沒有想得太多,只不過覺得那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,即使是做錯……我從沒有想過要讓你覺得虧欠我。明曉,你為我做的,我也並不感激,你那樣做,是因為你真的愛過我……你明白嗎?」

 

「那個時候,我們都還小!如果我不能得到,為什麽要放棄已經擁有的?我們生活在現實世界,沒有資本談那種幼稚的感情!黎競,我知道你還愛我,只要你給我承諾,我就信你能做到,你是個值得去愛的人,我可以為你放棄所有的東西……」歐明曉幾乎是在懇求黎競,英俊的面容充滿迫切的期待。

 

「……我不能。明曉,你一直在怨我,那是因為你覺得我沒有給你選擇的權利?你保留了已經擁有的,才會留戀已經失去的。如果當時你得到了我,失去了前程,是不是也一樣會怨我,讓你過著這樣的生活?」

 

黎競皺著眉頭把他整個人拉起來,推到窗邊往下看,「你看這裡的每一個人,一輩子,生活在這條街上。像我這樣,時不時受一點傷,而且不能夠去醫院治療;像那個老醫生,沒有醫療執照,還要被人用槍抵著腦袋給病人動手術……明曉,你告訴我,你真的可以毫無怨言的接受這樣的生活?」

 

歐明曉看著街邊那些卑微而渺小的生命,光是用想的,就已經覺得很難忍受,但他還是努力開口:「我……我會儘量忍受,我還有你,還有自己的手可以掙錢,我們也許可以……」

 

「那如果我死了呢?」黎競苦笑著撫摸他的背脊,「如果我們真的還可以再有感覺,但只能在一起幾年,我就死在街邊,你要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下去,你還願不願意放棄一切?你放棄一切,只能得到短暫的甜蜜和長久的痛苦,請你看著我的眼睛說,你願意?」

 

「……」歐明曉開始發抖,想了很久很久,他終於苦笑著推開了黎競,「其實你就是不愛我了。過去的……真的不可以回頭了。如果你還愛我,根本不會問我能夠付出什麽,你只會像從前那樣,想到的全是能夠為我做什麽。」

 

「也許吧。」黎競也並沒有否認,「我也不知道,如果我們再相處,還有沒有可能在一起。感情的事沒有定數,當初也是從好感到交往,但是當時,我們並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。我們只是順其自然的相遇了,相處了,相愛了……現在的你變得理智了,你不會再做不能確定回報的事了,對嗎?」

 

黎競有點臉紅,含含糊糊的說,「也沒什麽……他可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,想要彌補。真是白癡一個……下次你別理他就好,不……你放心吧,他再不敢去找你了。我會好好教訓他的。」

 

「啊?黎競……還是不要傷人的好,為了那種人,不值得。那個……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?」

 

黎競猶豫了一下,委婉的拒絕了歐明曉,「當然是朋友,但是不要見面了吧。我知道你過得好就行了……呃,為了你的安全,我身邊的人比較危險,我不想給你帶來什麽麻煩。」

 

歐明曉有點被他嚇到,也就不再堅持那個提議,微笑著站起了身,「不早了……我也該走了。我把名片留給你……電話還是可以打來的吧?」

 

「嗯。如果有了確定的物件,一定要通知我,我會為你高興的。」

 

出門之前的最後一分鍾,黎競握著門把對正在穿鞋的歐明曉說,「明曉,婚姻是你自己的,只能由你自己選擇。希望你能想好,做出了任何選擇,都不要怨恨和後悔。那樣你才能快樂。」

 

歐明曉抬頭看他,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,「嗯,謝謝,我會的。就像你……對現在的生活也並不後悔,我看得出,你雖然過得並不是太好,但還算快樂。」

 

目送愛過的那個男孩慢慢走下樓梯,黎競攀著門沿出了一會神。後來他想到了什麽,對著空氣罵出一句髒話,拿起拐杖就開始往下走。

 

稍微有點急的腳步讓他走得不是太穩,已經變暗的光線也讓他看不清樓梯,不到幾步就開始搖晃,差點就從樓道上摔了下去。隨著他低聲的咒駡,樓道邊黑乎乎的陰影裡傳來一聲驚呼,一個他很想暴打一頓的家夥跑出來扶住了他。

 

「啊,黎競,你不要緊吧!」

 

黎競對著他的腦門就是一頓猛吼,「你神經啊!坐在這裡幹什麽?你坐多久了?媽的……你身上臭得要死,多久沒吃飯了?你真是白癡!去找他來幹什麽?我要找他早就自己去找了好不好!還用著你在這邊裝偉大!」

 

「呃……我……」蔡以光不敢回罵,只想解釋一兩句,可陷入暴怒的黎競顯然並不肯給他這個機會。

 

「媽的,你從來做事都不想一下後果!萬一我真的又跟他好了,你要不要去跳樓?你想死是不是?想死也別死在我門口……滾遠一點就好,幹嘛一定要滾到我家門前來!媽的,我餓得快死了!快回去做飯給我吃!」

 

「那個……我給你找了餐廳……」好不容易,黎競總算停了炮,蔡以光很小聲的辯解食物的問題。

 

「我沒吃,都扔了!吃不慣那個口味!」黎競還是一肚子的氣,他越來越想狠抽這家夥一頓。他現在完全可以理解,他老爸當年抽打他的心情了……這家夥不是給他丟臉就是給他惹事。

 

「呃……好吧。我去做飯……」蔡以光變得老老實實,扶著他一步一步往上走。

 

進了門之後,蔡以光匆匆做出幾個不怎麽好吃的菜,兩個人沈默的吃了起來。

 

胃口本來就不好,吃不到幾口就飽了,安靜的放好筷子,蔡以光露出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。他哀求似的看著黎競,又不敢直接開口。

 

「說!不准廢話。」黎競一邊狼吞虎嚥,一邊猶有餘怒的瞪他。

 

「呃……你們談得怎樣?我覺得他還是愛你的……他既然願意來找你……」

 

「媽的,說了不准廢話!你有沒有腦子?既然你想偉大,又坐在那邊幹什麽?一個人偷偷的哭?覺得自己好悲情好可憐是不是?真是個大白癡!我最後一次說,我想要找他自己會去找,不用任何人在那邊多事!你再敢出現在他面前,我就把你手腳打斷,我說真的!」已經吃飽的黎競把手裡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。

 

看黎競這麽重視歐明曉,蔡以光深深低下頭含著淚微笑了,即使真的被打他也不怕,他所做的總算有點價值,「我不會再去找他了……你們終於又可以到一起,我很高興……這頓飯我已經做完了,也該搬回去了……以後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。」

 

「你說什麽?你敢!」黎競兇猛的把他腦袋扳起來面對自己,「你有膽再說一次?媽的,我叫你不要出現,不要再見,你又死纏著搬到我隔壁,求我打你上你……現在又嫌我是黑社會,隨時要掛掉,怕被我連累是不是?」

 

「啊?」蔡以光愕然看他,有點百口莫辯的感覺,「我不是……我不是這個意思……我怎麽會……」

 

「哦,你移情別戀了?想找別的男人打你幹你了?」

 

「沒有!我只要你打我幹……」蔡以光趕緊住了口,臉已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,他從來沒有說出過這麽下流的字眼,真的是被黎競逼急了。

 

「說不出來了?你就是賤!我受傷了不能滿足你是不是?你想要找誰?要不要我給你介紹?」黎競還在說著超級傷人的話,眼睛卻一直盯住男人那一臉扭曲的表情。

 

「啊──」蔡以光終於沒法忍受,大聲叫了出來,眼淚也一下子猛飆出來,「我就是賤!賤也沒用!無論我怎麽纏著你,你都不會喜歡我!我想你開心,才給你找喜歡的人來,你幹嘛要這麽說我!除了你我誰都不要!我就是這麽賤!你開心了?你開心我就好了,你繼續說啊!我聽著!」

 

「……即使我明天就會掛掉?你還是只要我?你不怕以後都一個人?」

 

「如果你掛了,我會給你收屍!然後把你的骨灰抱回來!一點都不留給別人!可以了吧!」

 

「靠……骨灰你都要……你還真是瘋透了……好了,我爽了。」黎競終於敗給他了,喃喃自語著把他拖到沙發上坐好,「那個……以後不准再去找他了。我認真給你說!」

 

「……嗯。你們都到一起了,我還找他幹嘛?他比我好那麽多,我不要再自卑一次……」男人低泣著去抽紙盒裡的紙巾,已經空掉的盒子讓他難堪的住了手。黎競粗魯的伸出手掌在他臉上一陣亂抹,手心裡濕濕的感覺十分肉麻。

 

「白癡……如果一點都不喜歡,我幹嘛要吃你做的飯!還上你那麽多次……我又不是濫交狂!」

 

「啊?」男人連哭泣都忘記了,抬起頭愣愣的看著黎競。

 

「你到底明不明白,你做的飯其實很難吃耶!我為什麽能吃得慣?」黎競繼續用看白癡的眼神瞪他,臉都有點發紅了,看他還是一副滿頭霧水的樣子,煩惱得耙起自己的頭髮。

 

「你真彆扭,該自私的時候裝偉大,該聰明的時候就變傻了!」

 

「……我不信。你不可能喜歡我的……你只是太善良……怕我得不到你去跳樓……放心吧,我不會的。我想通了,我都霸佔你這麽久了,也真的夠了……」蔡以光完全不信黎競的明示暗示,怎麽說他都不相信黎競會有喜歡他的一天。

 

「……媽的!善良個屁!一點關係都沒有的話,我管你去死!你現在死了我就大條了!我都已經習慣了……你整天在我旁邊晃來晃去,你別裝不知道!還有啊,我吃飽了……」

 

「啊?吃飽了?」黎競話題的跳躍性太大,讓蔡以光老化的思維實在沒法跟上。

 

「飽暖思淫欲啊!你還作家!」黎競邪笑著摸了他一把,弄得他登時面紅過耳。

 

剛才還在說那麽正經和嚴肅的感情問題,一下子又跳到這麽肉欲的挑逗上,蔡以光覺得自己過於敏感的神經已經快要斷裂了。

 

「……你剛才說,要掛掉……其實我還想去找你的社團……」

 

「你說什麽?你這個白癡!他們會把你殺了!」黎競黑著臉警告他,「想都別想!」

 

「那個……我只是想把你的債還掉……我都已經偷偷打過電話了……」蔡以光冒著冷汗繼續說,他不敢再瞞著黎競私下去幹任何事了。

 

「你──你不准去!我自己處理!你的意思該不是說,已經把錢都給了吧?」

 

「……嗯。」蔡以光老實的回答,決定把所有瞞著對方的事情一次過全部說出來,「也沒有很多,還了債,我的房子都還在。如果你願意,我們搬到那邊去住吧。你身材那麽好,可以去健身房去上班,我給你聯繫過了,應該沒有太大問題……」

 

黎競無可奈何的望著他低吼:「你有完沒完啊!太影響興致了!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!扶我去床上!快點!」

 

「……嗯。那做完了我再慢慢說……」

 

「靠!還有?你到底幹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啊?」

 

黎競發出的怒吼聲源源不絕,看來還要延續好一陣子了。

 

那個有月亮的晚上,蔡以光終於睡在了黎競身邊。

 

不僅是兩個成人抱在一起滾床單的那種「睡」,還有純「睡覺」的那個「睡」。

 

他第一次可以跟黎競一起進入夢鄉,做著同樣的一個夢。夢裡面有黎競,有他,還有一隻肥嘟嘟的狗。

 

醒來的時候,黎競問他夢到了什麽,他如實的回答,引發黎競不滿意的拍打。黎競堅持要養一隻微型的吉娃娃,說那樣比較可愛,但蔡以光比較喜歡威風凜凜的大型犬,覺得那樣比較有安全感。

 

距離頭天晚上的運動之後,不到八個小時,他們第二天早上又嘿咻嘿咻的滾在一起。不過鑒於黎競目前的健康狀況,主要是蔡以光在賣力。

 

黎競眯著眼睛仰面躺平,手不老實的放在對方腰上,還一直轉著圈煽風點火。只要對方稍稍有點懈怠,他就警示般的輕輕一捏,半懸空坐在他身上的男人馬上像扭動了發條的玩具,努力的前後左右運動。

 

這樣是很累沒錯,更何況蔡以光平常的運動量小到可憐,昨晚就已經累過一次,今天這麽早還要超出負荷的繼續「勞動」。

 

他自己也不知道,那些用不完的精力從哪裡來,簡直是一種非理性的亢奮,從昨晚一直延續……清晨被對方抱在懷裡醒來的時候,他身體上某個部位早就精神百倍了,兩個人糾纏著摸來摸去,一下子就快進到成人運動的前戲。

 

身體牢牢吸住對方炙熱的性器,片刻都不想放開,稍稍退出一點,又更深的吞進來,這是把他們連接在一起的、最直接也最緊密的方式。

 

太過猛烈的激情,讓身體幾乎不能承載,還要注意不壓到對方尚未痊癒的傷處,男人累得渾身都在顫抖。面容卻是愉悅的,微笑著不再逃避對方的眼光,雖然全身都被那飽含情色意味的眼神撫摸,以至於紅得像煮熟的蝦。

 

仿佛把欺負他當成最大的樂趣,黎競一邊喘息著一邊低低開口,「老師……你真神奇……可以臉照紅……愛照做……」

 

身體因為這句話縮得更緊,男人有點惱意的掩住面頰,「別……叫我老師……太……難堪……了……」

 

黎競動作緩慢的坐起來,雙手抱住男人汗水涔涔的臀部,「……有什麽關係?你不是……更爽嗎……」

 

男人呻吟著向後倒下,腰酸得快要斷掉,兩人連接的部位因此傳來一陣顫慄,黎競低吼著壓在他身上,「老師……你不聽話……我要罰你……每天都叫你老師……」

 

「不行了……我真的……」

 

過於刺激的羞恥和快感,把男人逼得一陣恍惚,身體好像要虛脫了,可高潮還沒有被允許……黎競的掌心握著他急於發洩的那根東西,還用麽指在頂端愛撫輕刮,在他即將噴出的時候,卻又放開自己的手,總在欲望的最高峰反復折磨他。

 

說不成句的男人只能用濕潤到帶著水氣的眼神哀求對方,嘴唇的開合僅僅用來大口呼吸越來越炙熱的空氣,一切都是滾燙的,每一寸相互接觸的皮膚也粘膩到不行,只不過初夏的天氣,卻像置身在沙漠當中,被他看著的這個人就是唯一的綠洲。

 

黎競也沒法再清醒的說話,頭腦裡只剩下射精的欲求,他勉強抽出自己側過了身體,以相對輕鬆的姿勢再度深深插進。

 

隨著失去節奏的強度和頻率,身下的男人發出一陣無法分辨意義的低叫,抓住床單的手指緊到泛白。

 

黎競的手掌也隨之蓋上,兩雙男人的手死死糾纏在一起,在彼此略帶壓抑的連聲呻吟中,黎競又一次失控了……

 

「媽的……」怎麽又忘記了呢!安全套就在床頭的抽屜裡!黎競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安全和清潔問題,很煞風景的拍了拍癱軟成一團的蔡以光。

 

「老師……床單弄髒了。怎麽辦?」

 

「呼……呼……我說了……別這麽叫我……」滿足和疲倦讓男人幾乎不得動彈,全身都酸軟麻痹了。

 

「那……待會你去洗!我是傷患……」黎競還不肯從對方身體裡撤退,反而任性的繼續用四肢壓著對方,男人企圖推他,他卻纏得更緊,雙手雙腳完全放在對方身體上面。

 

「好重……讓開一點……呼呼……你不要欺負我了……啊……床單髒了?麻煩……昨天才換的……」男人皺著眉努力挪動一下身體,果然感覺到了身下異常的粘膩。

 

「呵呵……誰叫你不記得?」黎競用手指去撥弄男人皺起的眉毛。

 

「……本來就該你準備那個……」男人躲了幾下,完全沒法避開他作為餘興的騷擾,乾脆自暴自棄的一動不動了,「呼……肚子餓了,我沒力氣做飯……洗澡都不想去……」

 

「還真是墮落啊……」黎競的喉嚨裡發出帶著笑意的歎息,「我發覺……你真的很神奇耶。一睡到我床上來,就變懶了!之前明明殷勤得像小狗一樣!你這是……達到目的了哈?再不用在我面前表現優點了?」

 

男人仿佛被說中般紅透了臉,但還是鼓起勇氣小聲反駁,「那個……反正我本來就是沒有什麽優點的老男人……要裝偉大都被你罵……那我就不要裝了……」

 

「哈,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嘛。反正你就是得寸進尺。我說……你昨天在樓道裡坐了多久?有沒有偷聽?」

 

「……沒有。我就……就坐了一下。」

 

「有沒有哭?」

 

「呃……」男人對黎競的惡趣味實在很無奈,但還是認認真真的回答了,「有。不過我沒想進去找你……我只是……還沒收拾好東西。如果他不要你了……我再回來做你的備胎,反正不能讓你一個人……」

 

「白癡……以後再不准一個人在那邊亂想,任何事情都不准瞞我,知不知道?」

 

「呃……嗯。」

 

「你既然說過,什麽都是我的,那你想的事情也要全部告訴我。不管多卑鄙多無恥也好,我不趕你走,你就不准突然跑掉。」

 

「……嗯。」

 

「你呢……也可以問我任何事。所有的事都要一起做決定,不准亂猜我的心思。」

 

「呃……那我昨天說的,你怎麽想?你說要一起做決定……那現在就要講!」男人馬上就開始進攻了。

 

「我還沒想好……等我吃飽了再慢慢跟你說。快去做早餐!我餓了!」黎競坦然摸著肚子要求。

 

「……你每天吃了睡,睡了吃,不然就是看電視,你會變豬的!」男人有點受不了他的淺薄了。

 

「哈,變豬你也喜歡,我擔心什麽?我馬上要失業,你還不是眼巴巴幫我聯繫工作去了!」

 

「……」

 

男人無語的沈默了一下,發覺自己沒有任何話可以拿來反駁對方,只好乖乖從床上爬起來,自甘墮落的走向了廚房。

 

其實他真的不喜歡做飯,也不喜歡洗衣服,更不可能喜歡洗床單,但是目前看來,這種家務瑣事他還會做上很久很久,因為他絕對不會把黎競主動要求他的任何事讓給別人去做。這都不算什麽啦,真正難搞的是黎競好像很喜歡捉弄他,他已經是個老男人,心臟不夠強健,老那樣被戲弄會更早衰的……

 

七年前的他,根本沒有看清楚黎競,完全意想不到,真實的黎競居然是這麽可惡、這麽淺薄、這麽毫無追求、這麽的平凡和庸碌、這麽的……真實、可愛、寬容、幽默……

 

心情十分矛盾的蔡以光表情也很豐富,拿著勺子和鍋鏟使勁走神,直到前來「視察」的黎競很不滿意的拍了一下他的屁股,他才嚇得身體一抖,總算把注意力集中到手裡的家務活上。

 

這個滿心哀怨又滿懷樂趣的早晨,蔡以光竟然食欲大增。

 

一邊愛恨交加的看著身邊的帥哥,一邊狠狠咀嚼著嘴裡的食物,他突然自卑的想到:先變成豬的那個肯定是他自己。

 

──全文完──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lihuisin007 的頭像
    lihuisin007

    辰逸的部落格

    lihuisin0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